周不渡把他推倒:“得了吧,我那都是第二次做人了,不还活得一塌糊涂?”
“你在我心里总是英明神武的,除了舍身救我的那一次,不,不对。”越千江用前额抵着他的前额,以一种可怜巴巴的语气说,“还有千里迢迢跑去给廷兰哥哥买琴,回来却发现他回京成亲去了的那次。巴巴儿地跑去教小鱼哥哥剑法,却被人家灌醉后在背上纹了半条鱼龙的那次。还有……”
“求你别说了!”周不渡听得直冒鸡皮疙瘩,狠狠地亲了他一口,“你怎么这么会阴阳怪气?九幽业海里是种了绿茶吗?”
“想喝绿茶?”越千江问。
周不渡欲哭无泪:“我错了,我不想。”
越千江这才恢复正常:“你这样聪明,做梦都能保持几分清醒,除了亲近之人,哪还有谁能骗得了你?就连我也只享受了几个月的师父待遇,便被你给戳穿了。”
这真不是恭维。周不渡了解自己,有几分聪明、有深重的疑心,不会轻易受人摆布,不会无缘无故发疯,从前的那些矛盾苦痛,绝不会仅仅是情绪问题,一定有更深层次的原因,比如,对选择的不确定。
“这事很简单。”越千江说,“你是周温嵘的时候,做什么,必都是自己想做才做。你可能的确曾与玄女志同道合,要让天道崩塌、佛道毁灭,阻止众生入轮回。但你很矛盾、很痛苦,最后设法忘了那段记忆。你想重新来过,可以从头再来。这一次,我的头脑更加清醒,力量更加强大,无论你怎么选,我都会站在你身边,为你而战。”
不会吧,难道反派竟是我自己?周不渡莫名其妙地想,如果这是真的,那么“母亲”对周温嵘大义灭亲也算合理。
罢了,多思无益。
越千江数次说笑打断推演,自然是因为不愿见自己多想那些根本没办法被证实的问题,徒增烦恼。
而且,自己总是用异乡人的眼光审视这个世界,怀疑世界的真实性,摆出一副随时都可能抽身离去的悬浮姿态,这会让越千江没有安全感。
说到底,天府、神仙,都太过遥远不真实。相较于偌大的宇宙、燃烧了亿万年的恒星、千百倍太阳质量的天体,区区一个大神、一位英雄,又算得了什么?他们能决定的东西何其有限。
芸芸众生才是最重要的。
保留有生力量,生命会找到自己的出路。
“得了吧,不要喊打喊杀的,我只要你好好活着。”周不渡释然了,“你太了解我了,你说得没错,人会变,已往不谏,来者可追。不管从前如何,我现在觉得太平比纷乱好,我不想死,不想你死,也不想别人死,为天道运行节省能量、让灵魂轮回往生是一个不错的办法。先这样,不管什么天道、天命,不跟他们拉帮结派、搞阴谋算计,大家各玩各的。唯愿大神们别来找茬,否则,被我师父不当心给打死了可没处说理去。”
越千江失笑:“好了,别再烦恼。”
周不渡心情开朗,起身,伸了个懒腰,把越千江拉起来:“也不是烦恼,只是,我满打满算才来了半年,就把谜底揭开了?太快、太容易,似乎不符合传统故事的发展节奏。”
越千江:“你有没有想过,你师父可能有点儿厉害?”
“对对对,无敌流。”周不渡少见地大笑,“还有另一个可能,我们这只是一个简单的爱情故事,剧情都是镶边的,配角都是凑数的。”
“那倒好了。”越千江也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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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黄石到鄂州,直道六十里,朝发夕可至。
但周不渡跟越千江聊完,又去往地狱,跟上官婉儿见了一面,请她帮忙安置玲珑宝塔里的鬼魂、研究城市规划,耽搁了一些时间。
婉儿很快迎了上来。
此人中等身量,长相标致,丹凤眼、鹅蛋脸,气质沉稳干练,穿一身淡紫素雅的窄袖胡服,戴一顶衬尖巾子的黑幞头,乍看雌雄莫辨,实则也是巾帼不让须眉。
她出生便因祖父获罪而受牵连,被配没掖庭为奴,但在艰难处境里苦学不辍,十三岁时便得了则天皇帝赏识,自此掌管宫中诏命,辅佐皇帝近三十年,权势最盛时近乎宰相。不说宰相,单说能给武则天做三十年大秘书的人,才学、协调能力以及抗压能力,哪一样不是出类拔萃的?
最难得的是,她做事细致严谨,对待同事却格外亲和,来到业海之后,没几天就跟几位“卧龙、凤雏”打成了一片,把众人的脾性喜好、工作进度摸得门儿清,完全能胜任经理人的岗位。
这天,婉儿早早完成基础修炼,挨个拜访了同事,正闲得无聊,总算等来了第一批劳动力,工作热情高涨,自告奋勇说想接下管教恶鬼的差事,且因数次在政敌手底下做“卧底”,识别内奸的经验很丰富,会仔细观察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