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曲折的山麓里, 无数车轱辘滚过泥泞, 留下深深浅浅的印子。这支上百人的车队从宣城出发,从江南一路北上, 穿过雪原, 碾过黄沙, 经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城, 才终于来到了所谓的极北之地。
雪落得太深, 马蹄踏得极为迟缓,车厢里的人在颠簸里左摇右晃,有人被颠得胃里翻滚,急忙打开了窗,趴在窗沿呕了起来。
外面朔风扑面,风雪像刀子似的割在肌肤上。
前面一个裹着鹿皮厚袄的汉子忽然从外打开帘子, 风登时捎着雪卷进来, 散去了车厢里的热意。
“坞城!坞城要到了!马上出了山, 前头就是坞城了!”汉子冻得鼻头通红, 粗糙黝黑的面上满是笑意。
“坞城要到了?”车厢里原本七倒八歪躺倒的一片人陡然起了精神, 忙不迭的坐起身,朝外看去。
不远处的山道尽头立着一棵老干虬枝的梅树, 仿佛挺立在这孤芳自赏了千年,雪覆在褐色的小枝上,上面坠着几朵娉婷的艳色, 在风中暗香浮动。
“是啊, 要到咯!”汉子喊着又放回了帘子, 风雪霎时间被厚厚的帘子阻隔上。
马匹被催着赶着,又重新小跑起来,车厢里登时颠得更厉害了。
坞城,极北之地。据人说,此处是神仙落在人间的栖息地,收留了诸多的落难百姓,是出了名的温柔乡,桃花源。
“终于要到了啊。”车厢里登时响起七嘴八舌的议论声。
“坞城,真的有那么好吗?”车厢的一处角落里,忽然有人问道,“能让人不远万里的赶过来。”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的转过脸,朝角落里看去。
角落里坐着的是个穿着氅衣的年轻人,和车厢里的诸多人不同,即便走了这么远的距离,他身上也没有丝毫的风霜磨砺,甚至是干净的不染纤尘,仿佛只是来观赏游玩似的。
这车队里都是从宣城逃难来的落魄仙家弟子。
自百年前宗玄剑派一朝覆灭后,仙家里忽然起来一个叫作京墨阁的宗门,以一己之力收拢了大大小小诸多仙门,仅仅用了一百年的时间,便在宣城立稳了脚跟,赫然成为除了宗玄剑派之后最大的宗门,跻身于五大仙门中。
可这个京墨阁的阁主却又是一回事了。
他在迅速扩张势力的同时,不遗余力的剿灭了所有要反叛的仙门,杀光了这些仙门子弟,似乎是要让所有人晓得他的可怖。
然而就是这样恣睢的恶人,却有着张与性格截然不同的皮相。凡是亲眼见过他的人,皆是惋惜,这张脸下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怪物。
“怎么,难道你小子不是逃难来的?”有人忽然笑道。
“逃难?”隐在角落的年轻男子喃喃道。
众人齐齐静默一霎,不约而同的打量起这个男子,这人面上白皙,没有丝毫的劳累,一双眼睛清浅明亮,透彻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你这小子说话倒是奇怪,当然是要逃过萧衍的追杀啊,奶奶的,他都在宣城里杀疯了,现在出城都要严加盘查,若不装作普通百姓,如何能逃得出来?”
“是这样吗?”年轻人若有所思的低喃,手拢进了袖中。
深夜的时候,一队马车终于穿过绵延的山麓,来到了坞城下。
雪已经停了,目之所及,是大片的雪雾,如缥缈的白纱,覆在四面景色上,仔细去瞧,能瞧见的也只有隐在雾里的轮廓,暗沉沉的。
城门下的守卫看着缓缓踏来的马车,上前说道:“城门已闭,明日卯时才开。”
然而,奇怪的是,里面没有人回应。
守卫上前,掀开了帘子,登时被吓得摔倒在地,只见车厢里七横八竖的淌到了一片尸体,这些人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个时辰,血凝结在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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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月斜人静,此时是百姓睡意最浓时。
深黑的宅院里,四壁白墙在夜色里极为醒目,像一张巨大的蛛网,困住了里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