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顷迟, ”周青裴目色慈悲, 似是叹息,“回头是岸。萧衍已叛门入魔,天道如此,他便是回来了也是人人得而诛之,你又何至于此。”
“你在撒谎。”晏顷迟慢慢地说道,“三百年前,你骗了我,三百年后,你仍在骗我,你抹去了我的记忆,想让我成为你的剑。”
在场众人,面色阴晴难定,墨辞先隔着茫茫人海,注视着立于这天地间的男子。
谢唯从恐惧中挣扎出声,喘着粗气,红着眼喊道:“三长老!三长老你不能这样断送自己的路啊!你有什么话不能开诚布公的说,我们信你!我们信你啊!”
晏顷迟稍闭眸,狂风吹荡着他的袖袍,他在这几瞬间看到了模糊的旧景。
谢怀霜的身影好似还在眼前,萧衍的一声声的师叔好似还附在耳畔。
凛冽的风夹杂着寒意,从晏顷迟耳边呼啸而过,他恍然间好似又退回了那段岁月里。
萧衍的事已被察觉,无疑是个威胁,须得有人来替他担下罪责,洗净一切污名秽语,而要做好这一切,只需要让沈闲带着京墨阁的人马来驰援宗玄剑派,让萧衍堂堂正正的站在这里。
沈闲并不是个愚昧的人,他晓得要如何做。
只是这叛门弑君的罪名必定要人来承担,是以,晏顷迟来了。
他决绝的斩断了自己全部的退路,孤身一人立于万里长风间,却胜似出鞘的名刃,锋芒毕露,让这万千修士如临大敌。
再睁眼时,过往的温情尽数从晏顷迟的眼中褪去,他淡漠无澜的目光掠向周青裴,轻启唇:“三百年前,你逐我师兄谢怀霜出门,不过是因为他作了你的棋子,替你杀了太多的人,你担忧事情败露,为了自己稳坐明堂的私欲,下令诛杀他,让他承了妄语烂名。”
“你为何执意要我走这条冷情冷意的剑道,不过是因为想让我做你的剑,谢怀霜已死,这把最锋利的剑被你亲手折断,这世上便只剩下我才能替你除去前路的荆刺,稳住你的地位,所以你重用我,利用我。”
“你疑心我动了情,后怕我不再能为你所用,为此你抹去我的记忆,让我亲手杀了萧衍来证此道。”晏顷迟眸光如寒潭死水,周青裴被笼在这目光中,头次感受到了砭骨的冷意。
“墨辞先的加害,你置若罔闻,只为了淬炼出我这把剑,让你自己可以稳坐高台,等我无用了,你甚至可以让萧衍来作你的剑,所以,你才会答应让我养一个叛门弃徒的孩子在宗门里。可一切终究不如意,萧衍入了魔,你便只能寻回我。”
纷扰的劝阻声戛然而止,四下不约而同的静默了一霎。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嘈杂都被消了音,十几步内所有的人皆变了脸色,在片刻的震惊中,齐齐看向周青裴。
周青裴面色不变,始终以一种冷漠而悲悯的目光望着晏顷迟:“荒谬。此般疯言疯语,三长老怕是离堕魔也不远了。”
“天道至此”晏顷迟甩去剑锋上的血,冷芒从剑脊一掠而下,天地间肃杀之气掀浪而来。
无论往后要背负何种罪名,他全然不在意。
三千青光倏然绽开,无数兵甲在爆喝声中杀涌而来。
飞溅的血光淌遍了石阶,狂风肆虐天地,卷得云海翻涌,山峦间松涛声叠荡,众人无不掩面后退。
暮霜所过之处,血海泛滥,浓稠的腥膻席卷过大半个山脉,晏顷迟的背影消失在层叠交错的银光中,横封斜掠,青芒肆窜间,犹掀惊涛骇浪,震得九华山剧烈震荡。
晏顷迟仿佛没有听见旁人的劝解,金芒和青光交错过,凛冽的剑风咆哮撕开了混沌的天色,只见青山层叠的山林里,刹那间凛风呼啸徘徊,大雪飘摇。
刹那的静滞。
谢唯声嘶力竭:“三长老!”
周青裴的衣衫上鲜血迸溅,他望着晏顷迟,模糊的视线里是他浸满血的袍子,殷红化开,那白色的袖袍在霜雪里犹如展翅的翼。
“晏顷迟,今日过后你便成了叛门的罪徒,生死已定。”周青裴无悲无喜的说道,“倘若你愿此时回头,我便会既往不咎,仍旧让你高坐明堂。谢怀霜早已离世,萧衍不过是个魔道孽障,即使我不出手,只要他风声一露,也是仙家得而诛之的对象。你偏要为了他们将一切葬送于此吗?你没有任何证据能指明这些事是我做的,你今日这番话说得好,可等你死后,一切又将归于尘土,会有多少人会在意其中真相呢?无论前尘如何,最终都会在他们高低起伏的叹息声中被渡上虚实不定的色彩。”
“三长老啊,你声名赫奕数百年,为宗门鞠躬尽瘁,何至于让自己最终落得个离经叛道的名声。”周青裴喘息急促,喉中腥膻涌出,又被他不动声色的咽下去了。
那极度的不适沿着四肢百骸爬上来,他清明自己是被人暗中算计了,如果现在不策反晏顷迟,那等着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近在咫尺的距离,晏顷迟对着他的视线,字句清晰的说道:“我这辈子做过最大的错事,就是留你至今。”
周青裴黯淡灰白的眸子凝视着他,哑声失笑:“倘若我死了,今日你也定会死在这里,同我陪葬。”
晏顷迟不答话。漫天漫天的白淹没了整座山峰,林间灰白岑寂,覆着雪。
他在兵甲的厮杀声中忽然听见了夹杂着的阵阵沸腾喧哗,似在天边,似是在耳旁,远远近近,让人听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