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晏顷迟别过脸去,没再多言一句,反倒十分平静。静到他朝沈闲走去时,京墨阁的弟子不自禁往两侧退出了一条道,凝神屏息的给他让出了路。

沈闲站在尽头,和他四目相对。

“人交给你了。”晏顷迟说道。

沈闲意外,抬眼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我还有事情未做完。”晏顷迟说道,“我已点了他的穴,四个时辰后会醒来,你看好他,不要再出任何差错。”

沈闲一怔,无法揣测晏顷迟的意思,略迟疑的问道:“我……?”

晏顷迟凝注他,沉声说道:“让他睡一觉醒来,就全都过去了。”

沈闲静看着他,风灯无声无息的打着转,晏顷迟的脸沉在这半明半昧的火光中,隐去了那不合时宜的憔悴,显得眉眼更深邃了。

“至多四个时辰。”他又淡声道,“之前的事是我做得不好,你不要再让他受委屈了。”

两个人离得近,沈闲从他身上闻到了浓郁的药香,这药香已经将浸在衣裳里熏染的檀香压了下去,融在周围的空气中,挥之不去。

片刻的沉寂。

“你病得很重,”沈闲心中有不祥的预感,“强弩之末回宗门也做不了什么,你还是不要逞强好,此事可以再从长计议。”

“我自有分寸。”晏顷迟用着惯有的冷静语气,只是面格外白。

他不再等沈闲的答复,直接将萧衍抱到了沈闲怀里,再次沉声嘱咐道:“护住了,别再让他受伤。”

“我会的。”沈闲接过萧衍,从他的呼吸声中辨别到他已熟睡,安下心来。

晏顷迟最后看了看萧衍,温软的指腹一寸寸拂过那熟悉的眉眼,他看着他,眼里像是蕴着散不去温柔,又轻又沉的说道:“既然你这么难过,我们就不爱了好不好?”

萧衍没有应声,乌黑的眼睫被泪糊湿,落下片残影。

昏黄的烛火从薄纸中透出来,隔在两人之间,像是散场的光。

晏顷迟再没说话,他偏过脸,看着倒在血泊的里人,躺在白净的衣裳上,贺云升用最干净无瑕的那面垫在了苏纵的身下。

苏纵静止不再动,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隐隐泛白,胸口和颈间都有血渍,可唇边却是笑意隐隐,那笑就此凝固,停滞在这里。

初春的冷风催着,赶着,割在每个人的面上。

晏顷迟最终挪动了脚步,来到苏纵面前,单膝跪下来,沉默的伸出手,捧起了苏纵的头,随后,他用干净的手,擦掉了苏纵脸上的血迹,立身而起。

他始终没再去看贺云升。

但那站在周围的兵甲已经明白了其中意思,他们上前用白袍裹住了苏纵和贺云升的尸体,将人抬走。

从始至终,晏顷迟都再没言过一字,平静的如同置身事外。

沈闲却好似从他的平静里窥探到了埋藏深处的不舍与失意。

晏顷迟的半生走来,似乎总在亲友的背叛里度过,生死往复,债台高筑,他被困在名为天地道义的樊笼中,从未替自己活过。

他的所爱被剥夺,所念被焚烧于烈火中,残缺的记忆让他暂且忘记了被押禁在红莲地狱的挫败。

任凭心中千疮百孔,却是言辞匮乏,无从说起。

他茕茕孑立的从这世间走来,只是一晃眼,便已走到了人生尽头。

腰腹上的伤不透气,纱布裹在身上,让人万分难受。晏顷迟唇线微抿,恢复了往昔的严肃和冷淡,仿佛适才的失意全是错觉。

他淡漠的转过身,以回避来掩饰内心深处的不舍,也不敢再看萧衍,当舍则舍是他对自己最后的慰藉。

“让他好好活着。这刀山火海,皆由我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