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掌灯时分, 灯影昏暗, 照地回廊狭长幽暗。

墨辞先坐在太师椅里, 苍老的手持着一杆烟枪, 白烟袅袅, 掩住了他眉眼间的阴鸷,那双不大清明的眼睛凝着窗外的雨,像是沉陷在另一片光景里。

“阁老,晏长老还在外面等着见您,半个时辰了。”旁边有弟子低声禀告。

墨辞先没说话,他听了会儿雨声, 末几, 将烟枪往旁边递去, 那弟子心领神会, 立时吩咐人去煮茶了。

紧接着, 门被推开,黯淡的天光顺着门缝, 缓缓扩成了扇形。

晏顷迟自灯影交错中走来,清冷的与这连绵夜雨意外合称。他今日来,依旧是恒久不变的白袍, 袍子上绣着繁复的暗纹, 在光线的明暗下, 熠熠生辉。

他三日前悄然回宗门的事,并没有朝外声张。

“墨阁老。”晏顷迟沉声道。

“晏长老,”墨辞先嗓音沧桑,“坐下说罢。”

晏顷迟微颔首,落座时,能闻见他身上残存的药香。

“老朽近来身子不爽利,又逢雨季,嗜睡,接见晚了,”墨辞先并不看他,只望着窗外的雨,“晏长老勿怪。”

墨辞先与晏顷迟向来道不合,在过去的数年里,两个人就像是摈斥异己,各自领着宗门的两方势力,既不为谋,也不言和。

他适才有意晾了晏顷迟小半个时辰,挫他颜面,本以为晏顷迟会走,未料人竟是留下了,这不符合晏顷迟的脾性,是以,墨辞先不用想,也知道他来所为何事了。

这正中墨辞先下怀。

晏顷迟似是不大在意,淡声说道:“阁老哪里话,是我叨扰了。”

“老朽同三长老,确实是有一段时间没见着了,想来三长老先前一直是查案去了?京墨阁段掌门的事,让人唏嘘,”墨辞先握着烟枪,说道,“不过晏长老高瞻远瞩的本事,也真叫老朽喟叹啊。”

“不过是行险侥幸,见笑了。”晏顷迟的眼角眉梢都漾着笑,他病容未散,唇色浅,偏眉眼深邃,光照上去,像是打了层阴影。

墨辞先吐出一口雾气,说道:“经此一案,晏长老声名鹊起,何等风光啊……前几日就听闻三长老回来了,老朽应当去你宫中恭贺的。”

“不是什么大事,何须墨阁老劳驾一趟,”晏顷迟说道,“今日来,是为了别的事。”

墨辞先早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却还是佯作不懂的问道:“哦?是什么事,能让三长老舍得屈尊光临寒舍?”

“我在回来的途中瞧见过许多宗门里派出的弟子,在查义庄死魂之事,”晏顷迟说道,“义庄是我管的,出了事也应该经由我手负责,阁老这样僭越,怕是不合规矩。”

“晏长老言重了,”墨辞先笑道,“都是宗门的事,出了力,哪分什么你我,况且晏长老前段时间许久未归,老朽这么做也是几位长老周全考虑过后决定的,这外头百姓要出了什么岔子,难道他们之间会分,是你晏长老做的,还是我墨辞先做得吗?坏的不都是宗门名声,三长老啊,做人还须得看开些,分那么清,只会伤了和气的。”

他话里话外都是自己占理,晏顷迟并不否认:“阁老所言极是。但凡事都要讲究泾渭分明,在宗门外如此,在宗门内也应如此,这义庄的事,所涉甚广,阁老先前从未涉足过义庄事务,很多事都不大清明,要是在途中出了岔子,就算外面百姓不清楚,可宗门里岂不是还得要您来担着?既然我回来了,此事就不烦您费心了。”

墨辞先握着烟枪的手微微一滞,两个人相继沉静下来,能听见的唯有窗外淅淅沙沙的雨声。

“我来此也不是要求您中断招魂的,我只是想要接管此事罢了。”晏顷迟说着,忽然拿出一卷册子。

那册子留存太久,边角都被磨得毛了,厚厚一摞,页面上什么都没写,却盖着朱红的印,印是裴昭私人的,证实了这本册子的主人是谁。

“先前在查城西一案的时候,顺着线索查到了潋花坊,阁老也清楚,此事和潋花坊是脱不了干系的,据我目前所有的证据而言,坊里花魁十三娘和义庄走尸的案子有着匪浅的关系。”晏顷迟说道。

“那看来三长老,是对此案有想法了?”墨辞先笑了笑,“既然有证据,就应该将人带回来审问的,义庄走尸一案也查了有段时日了。”

“嗯,我也确有此意。”晏顷迟说道,“十三娘前些日子里,已经被我安置妥当了。”

“倒是没听说过。”墨辞先说道,“这些事都是三长老消失的时段里做得?那三长老今日来,是还想再和我说一说此事后续了?”

“是也不是,”晏顷迟说道,“久闻阁老两袖清风,修正风姿确在晏某之上,倒是裴公子挺让我意外的,我先前就在潋花坊里见过他几回,他似乎和潋花坊的十三娘交涉颇深,不过他毕竟是阁老您的嫡传学生,是以,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了这件事。”

墨辞先的目光终于转过来,他看了眼桌上放着的册子,册子已经被风吹开了几页,上面落满了没密密麻麻的账目。

竟然是裴昭的账本。里面详细记录了义庄卖出的走尸,卖给了谁,得到的数额,以及日期,不过看字迹,娟秀整洁,不像是裴昭的,那极有可能是别人记给他的帐,再由他来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