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页

他看着那艳丽的颜色呆愣了一瞬才慢慢走下楼去,很快身影便消失在来往的人群中。神乐听到纸门被合上的声音才转头看了一眼,虽然已经望不见任何人,但她还是半晌才收回视线,然后对着还在打扫卫生的新八开口道,“新八几,你说银酱他,会变回来吗?”

投上系着布一门心思在和角落里的灰尘做斗争的少年闻言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有条不紊的将沾灰的粘尘纸撕掉,专心致志的仿佛没有听到神乐的问题一般。被无视的神乐撇了撇嘴起身去厨房盛饭,没有看到身后的少年将眼镜摘下慢慢擦拭时,眼神之中不同于往日的落寞。

他其实很想像往常一样回答神乐,就如同他期待的一般,那个爱说爱笑,敢想敢做,一身痞气却又对谁都不能见死不救的万事屋老大,明天一定能回到他们身边。可每一个明天,面对那双不在耀眼的赤红色眸子,他又默默告诉自己,也许下一个明天,再下一个明天……

——然而他终究都让他们失望了。

梅雨季出门的人本就不多,在雨中走了许久都没有碰见熟人,坂田银时停下脚步抬头看见在面前树立的歌舞伎町招牌,目光暗了暗,他转头向身后望去,视线里只有被潮湿涂抹的乱七八糟的色块,一片压在一片上,分辨不出彼此来。

一只手撑着伞一只手提食盒的男人抬起袖子蹭了蹭脸,仿佛是要擦干被溅到的雨水一般,然后继续迈步前行。他徒步走过繁华的江户城,踏过孤零零的木桥,穿过低矮的居住区,最终停在城郊的墓园之外。六年前被行刑官私下放生,饥寒交迫再也走不动的时候,他便是在这里重新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时光流转,岁月蹉跎,这一方天地却仿佛未曾改变,如今也不过是多了几座石碑,新添了几个名字罢了。

迈着步子向左走,第七排进去,再数过十三行,他便停下了脚步,蹲下来将伞靠在碑旁遮住连绵的阴雨,在撑起的一方天地中打开食盒,取出摆的整齐的饭团,又放下切的漂亮的鸡蛋烧,也不顾满地的积水就这么坐下来,伸手临摹着石碑上鲜红的字。

「爱妻坂田弥子之墓」

这是弥子去世的第三个年头了,第一年他满怀希望的四处寻找,第二年他在静默中慢慢期待,第三年他已经学会收敛希望,只在每年弥子忌日的时候才来到这里。

不论是神乐,新八、登势、阿妙或是任何人,都没有苛责过他,但每每面对自己时他们眼中的不忍和期待却总让他觉得窒息。坂田银时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们想要自己振作起来,重新做回从前那个自己——逝者已矣,生者如斯,道理他都懂,然而却再也做不回曾经那个自己了。坂田银时清楚的明白,自己内心里的一部分随着弥子的死而逝去了,哪怕把剩下的部分再收拢拼凑,也没办法再回到从前。幼时所经历的苦难无非食不果腹,朝不保夕,哪里知道长大之后的痛苦远比那时自己所能想象的大得多,多得多,也沉的多。这一条命背负了那么多,同伴的尸骸,恩师的鲜血,弥子的深情,压的他早就要透不过气了,可下一步还是要结结实实的踏出去,不为别的,只为了活下去才能在回忆中再见到逝去的人。

只为了活下去才可能等到那希冀渺茫的重逢。

弥子是在相遇半年之后开始住院的,彼时时常的眩晕已经让他有所担忧,但总是被弥子笑着推拖过去,直到一次忽然晕倒被银时手忙脚乱的送去医院,面对医生一问三不知,只得把该做的检查都做了一遍。然后医生捏着检查结果看了一眼尚未清醒的弥子,对他说这样的身体尚能呼吸已经是奇迹了。由腹腔贯穿到肺的旧伤让她每次呼吸都比普通人要费力,身体极度贫血,颈动脉留有曾被利|器割裂的伤痕,身躯也因曾被大面积烧伤而留有疤痕,从肋骨到四肢的骨头上都能找到寸寸断裂过的痕迹,再者……银时想起那时医生带着稍有怜悯的神情告诉他,因为子宫严重破损,这个人已经不能再生育了,这对一个女人将会是巨大的打击。

银时一句一句的听着,每多听一条他的心就沉下去一分,待到医生说完他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你到底想说什么?”

“这种情况,我们也无能为力,只能建议静养。不过说句心里话,与其把时间花在这里,不如问问她可还有未了的心愿,能做的都去做了吧。”医生说完就离开了病房,那时银时才在恍惚之中将这些伤病同自己曾在回忆中看到的那些场景联系起来。他忽而想到,弥子口中同他讲过的回忆,武州山间的红叶,田野之间蓝紫不辩的花海,红樱时凶险的境遇,吉原之中同他相遇的惊喜……而那些曾被他目睹过的,残忍的,悲伤的,痛苦的,一次又一次的死亡,她一句都没有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