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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时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生存也可以比死亡更残忍。他看着毫无声息的女人被解开束缚,又重新戴上镣铐,由狱吏拖着离开了这一方小小的刑讯室。他抬起脚步跟上,牢狱中的走廊很黑,微弱的烛火照不亮多远,身后仿佛有什么在追赶着他,银时没有回头加快了脚步,只差一点,只差一点就可以追上她的身影,然后他被绊倒了。低头他看到缠绕上自己脚腕的东西,那是粗细不一的血管,仿佛有生命一般涌动着,下一秒更多的血管拥上来淹没了他。

被缠绕的身躯无法挪动,被遮挡的视野陷入黑暗,被挤压的空气离开了肺。喂喂,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刚才无论是火焰还是风雪都无法触及他,为什么此时此刻区区红樱却让他如此痛苦?银时奋力向前摸索着,一寸又一寸艰难的前行,直到在黑暗之中触摸到另一双手。

——啊啊,找到了,找到你了。再等等,再等等银桑便救你出去!

仿佛是注射了一记强心剂,银时又重新鼓舞了信心,他拽着那双手像是溺水一般向上挣扎游去,渐渐挣脱了红樱的束缚,破开的刹那他喘着气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又回到年幼时游荡的战场。举目望去方圆十里看不到活人,只有不会说话也不会动的尸体,银时低头看了看自己还不及之前一半大的手掌,抿了抿唇站了起来。

“有人吗……”在一片寂静之中他问出口,声音里带着颤抖,然后有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一声接着一声,“有人吗……有人吗……有人吗……”

银时迈开脚步开始走,一开始还能稳住步伐,后来便逐渐焦急着加快,最终他在这片白茫茫的荒原中跑了起来。不管跑了多久,依旧只能看到满是疮痍的焦土,以及毫无知觉的尸体,他终于忍不住停下来大口呼哧呼哧的喘息。

“给你,吃了吧。”视线里忽然多了个饭团,银时抬头看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子,她穿着不知从哪儿扒下来不合身的外衣,面对他的愣神开口道,“趁我后悔之前,快吃。”

银时没有接过饭团,他冲上前去环抱住面前的人,半晌才颤抖着吐出几个字,“别走……求你。”

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银时仿佛置身三九寒冬一般冷到骨子里,他颤抖着将面前的人抱得更紧,然而不等他再说什么身后却突发异动,原本悄无声息的尸体不知为何都活了起来,他们歪七扭八的站起来,缺胳膊少腿的向他们爬来,每一个都在冲他叫喊,他们叫着,白夜叉,你为什么不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们?

银时一惊,想逃跑却被拽住了手,他看着自己面前的人忽然变了脸,血泪源源不断从她空洞的眼眶中流出,她就这样紧紧攥住他的手,无声的哭泣。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

“放开我,放开我啊——”也许是因为变回了孩童的模样,银时只能在惊恐之中尖叫,他疯了一样向后退想甩开她的手,尸体却已经近在眼前,有一个头颅都被削掉了一半的兵士攀上了他的肩头,银时转头对上他已经腐烂的半张脸,看着他张口吐出了几条蛆虫。

在绝望之中银时闭上了眼睛,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四周变回了一片死寂才敢睁开眼去看,只剩下自己一人置身白茫茫的雾气中。他起身想走才发现手腕依旧被束缚着,低头看到是一圈钢丝,向前延伸进雾中。他尝试拽了拽,又拽了拽,雾气消散开去,映入视线的是一个带着耳机的奇怪男人。他回忆着自己何时见过这个人,转头就看到不远处疾驰而过的列车,后知后觉想起来,这不正是自己帮真选择打架的那个夜晚。钢丝嵌的很紧,身后的人还在威胁他乱动的话四肢不保,但银时一点都不怕,他挣扎着向前跑去,想要追上那辆列车。

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追呢,他想不明白,脚步却停不下来,只是一瞬间他便踏上了列车。视线从溅满窗户和地板的血渍上移开,再看一眼横七竖八死在车厢里的尸体,他抬起了脚步往前继续走。一开始走过血肉横飞的车厢银时还会侧目去看一看,后来在逐渐焦急中逐渐加快了脚步,最后他几乎是一边飞奔着一边确认尸体中没有自己要找的人,在最终望见那袭红衣的背影时,他几乎是欣喜的松了一口气,开口唤了一声,“喂——”

他的呼声消失在扑面而来的热浪之中,炙热的气浪迎着面向他袭来,再穿过他撞在身后的门窗上,玻璃碎片和满地散落的刀刃一瞬间飞起来,然后在混乱中四散飞出去。顶着火光向前继续迈步,穿过重重烈焰的洗礼,最终他却什么都没找到,四周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殆尽,只剩他一个人默默伫立着,伫立在烧得精光的大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