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正的窗户往外望去,入目的是四角的天空;从亭台楼阁远眺,被高墙横拦,入目的还是被割裂遮挡的天空。房里药味扑鼻,桂圆的香气浓重,夹杂着若有若无的生姜辣意,王悠吸吸鼻子,眼角瞥见橘白端了那碗早晚必备的补药过来。
是药三分毒,这东西王悠向来是不乐意多碰的。只是这盅药汤,多用寻常食料,又加了瘦肉相调,倒更偏向食补。王兰和华敏帮她把脉时都说她体质较弱,气血两虚,而马文才这方子恰能对症。他又将一应药材都备好了放在箱中,她少不得承了他这份情。
调羹与碗碰撞,叮当作响。橘白舀了几下棕红色的药汤,看热气腾腾升起,又吹得半凉了,感觉到碗壁温手,只略微有些发烫,才稳稳当当地递到王悠手边,“小姐,这补汤现在饮用正合适。”
这药吃了三天,喉胸处越发觉得干涩发热。往年夏日虽难熬,但也不见得这般有火燎之感。王悠打了扇子,猛扇几下,欲要推开,却又想到日常在耳旁念叨的几人,只好咬咬牙将就着将那一碗灌了下去。“明日就停了吧,我找大姐姐帮我调整下方子。”
广白正收拾箱子,见王悠如此,顺势取了条香帕子为她擦嘴,后者脸一别,只自己换了一条旧青帕来擦拭,此后就一挑一挑地拨弄起那剁得碎碎的肉沫来。这架势一看就是生气了,橘白才从嘉兴回来,尚不知内里缘由,正欲劝,就见王悠扔了银匙,捡了扇子就往外走。“外头凉快些,我出去走走,你们先睡,用不着管我。”
哪里用不着?广白长叹一口气,也不敢再问那两口大箱子里的衣物首饰等物品该如何安置,恹恹地收拾了一通,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下等王悠回来。
“你们这是怎么了?”橘白收拾了碗筷,擦着手也凑过来探听,“我才在路上耽搁了几日,怎的你俩还有了秘密?”
广白啐了一声她的促狭,心里也终于有了可以倾吐的庆幸:“还不是跟那马公子有关。”
马公子,马公子,自回到这山上,王悠更发觉马文才在自己生活中的无处不在。广白对他很有好感,极力地撮合着她和他,而向来泼辣的橘白,见了他居然也是乖巧有礼。她们二人,对着她房间里今年新增的小玩意儿和太守府来的那两口箱子叽叽喳喳,再有一搭没一搭地提起她们分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时不时就要提到马文才的姓名,虽是闲聊,却也足够让她意乱心烦。
夜露沁人,路旁的大青石已经褪去了白日里的滚烫。王悠歪坐其上,抬头望向天空,不见星也不见明月,只有层叠晦暗的云在流动。她左手撑在身后,右手虚虚地握了团扇,随意摆动两下,却是将那青石旁陪衬的芝兰敲得颤动不已。
“大晚上的怎么出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闻虫鸣的耳畔忽的又闯进新的声音。王悠怔愣,不曾听清,只当这熟稔的语气出自马文才之口,一时也没心思搭理。不想那人却是又问了一遍。
他走得近了,音色也逐渐清晰,王悠侧目而视,才发现来人是温卓岑。除了那日在山门的一次带着尴尬的对话,她同他,这两日却是未曾再见过面。王悠后背不自觉僵直,左手手指也忍不住蜷缩,石头上细小的砂砾硌磨着她细嫩的皮肉,仿似温卓岑靠近的步伐,一点一点地令她感觉到疼痛。
不远处石灯台里跳动的烛火将温卓岑的面容映得清晰,同样也足够他看清她的神情。那一瞬的慌乱和后来强装出的镇定无一不在刺他的目、伤他的心,温卓岑霎时间盈满了愤恨,可最终还是凭着理智强压了下去。
“悠儿,”温卓岑也克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让它同平时一般和煦可亲,但声线仍旧不可避免地显出轻微的颤抖,“你身子尚未大好,不应该在这风口处久待。”
放在以往,他会在说出口前重新组织一次语言,改用“最好不要”四个字。王悠这么想着,也在这最近的几日里再一次意识到温卓岑往日里对她的用心,她的目光终于落到他的面上,盘桓在心中许久的话也终究决定吐露出来:“师兄,陪我走走吧。”
她坐得大概是很久了,站起时腿脚一麻,先是来了一个踉跄。温卓岑眼疾手快地扶住,衣袂相拂之时,四目相对之下,在王悠作出反应前,他先一步放开了手。
小心点。温卓岑在心中默默嘱咐,同王悠并肩前行时也主动拉开了间隔。他的小心疏离令她心中酸涩,将心比心,王悠也更加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给温卓岑带来的伤害。
“师兄,这次我又任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