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理宗要毁尽天下的玄女祠,元人反其道而行之,和汉人一块儿崇拜玄女,将这位神祇的庙宇修得到处都是。不过,元人和宋人一样,只喜欢玄女残留下来的医农种植、工艺杂学,至于稷菽宫的史评政论,则统统和谐,一字不留。

至治元年的十一月,小皇帝去了一趟大护国仁王寺,群臣给他上了一个“继天体道敬文仁武大昭孝皇帝”的尊号,普天同庆。和其它朝代相比,蒙元特别喜欢大赦天下,有天灾了要赦,有喜事了要赦,星象有变了要赦,祈个福祭个典更要赦。在小皇帝还没继位前,蒙元的大赦就已经频繁到一年两赦或一年三赦了,小皇帝即位后,群臣更是一有风吹草动就来上表求赦。

这样频繁大赦的恶果,自然是“为官者不知所畏,罪露则逃;为民者不知所忧,衅祸益炽(注1)。”当然,这话不是谢无崖说的,而是那位写出过“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的监察御史张养浩在奏折里痛陈过的。

然而,张养浩的这番痛陈并没啥用。不仅没用,还被那会儿的当权者忌惮,罢免了他的“翰林待制”,告诫各省各台再不准拔擢录用。张养浩能怎么办?张养浩只能改名换姓,溜了溜了。

这年十一月,小皇帝从大护国仁王寺回来后,中书左丞相拜珠又来大明殿面圣,请他大赦天下。谢无崖在大梁上一听到拜珠的话就皱眉,连手里的《宋史》底稿都不香了。

大明殿里的小皇帝并没有立即回应左丞相的请求,而是久久地看着手里的折子,一动不动。拜珠心中颇为忐忑,正想再说点什么,突然听见那位年轻的天子叹道:“恩可常施,赦不可屡下。使杀人获免,则死者何辜?”(注2)

谢无崖无声地给小皇帝鼓起了掌,赞道:怼得好!

然而,小天子的烦恼并没有这样轻易结束。一个月后,皇宫里的西域僧人因“日有食之”,又来请皇帝大赦天下祈福。谢无崖看见小皇帝的额头青筋一跳,忍无可忍道:“释囚祈福,岂为师惜?朕思恶人屡赦,反害善良,何福之有?”(注3)

这话说得可太好了,谢无崖想着《宋史》底稿反正也看得差不多了,便从大明殿的横梁上跳下来,一记手刀将大殿里的西域僧人劈晕,正大光明地出现在了小皇帝面前。

小皇帝不愧是人君,面对这样的剧变,一没有张皇失措,二没有大声疾呼,而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面前女郎,平静道:“来者何人?”

谢无崖因为有金手指,还有个无所不能的小师兄,故而行事嚣张,无所顾忌。女郎看了看临危不乱的小皇帝,奇道:“噫,你怎么不喊护驾?”

“姑娘点倒的国师,乃大元第一高手。”小皇帝冷着脸说了这么一句话,意思是我大元的第一高手都扛不住你一招,他如今身在敌手,谁能护驾?喊了又有什么用?

谢无崖听了这话,也收敛了神色,郑重道:“天子不必忧心,我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想跟你说两句话。”

“姑娘想说什么?”小皇帝看着女郎的脸,似乎想起了什么,若有所思。

“你……”谢无崖摸了摸鼻子,含糊道:“你的新政不要操之过急,身边时刻都要有自己人,不要相信那些蒙古和回回的贵族……”

若谢无崖记得没错,元英宗在历史上就是因为新政得罪了蒙古贵族,才在睡梦中死于非命的。可小皇帝具体死在何时何地,因这条不是考点,谢无崖对元朝的兴趣也没有其它朝代浓,就知道得不是很清楚了。

小皇帝毕竟还不错,新政裁撤大量冗官后也能减轻百姓的负担。谢无崖私心希望他能活得久一点,不要再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俗话说疏不间亲,谢无崖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叫一个蒙古天子不要相信那些“蒙古贵族”,本身就是很奇怪的。小皇帝听完女郎的话,面如沉水。谢无崖朝大梁上的小师兄招了招手,无声地说了句:“咱们走吧。”

巫行云在大梁上隐去身形,先一步消失在了大明殿中。谢无崖紧跟着转身离去,却被少年天子突然叫住了。那人喊住女郎后,意味深长道:“姑娘,朕刚刚想起来,自己小时候曾看过一幅大内珍藏的前朝遗像。”

“啊?”谢无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说起了这些话。

天子深深地看着女郎的五官,继续道:“那幅遗像是前朝吴领军的真迹,上面画的是他的师祖。”

“额……有什么问题吗?”

天子摇了摇头,郑重地朝女郎行了个大礼,一字一句道:“您的告诫,我都记下了。”

蒙古人统治天下后,接受了汉人的天文历法,同样将正月视作自己的新年,称其为“希恩吉尔”。谢无崖和小师兄在大内不眠不休地看了两个多月的书,连时间都搞混了,还是离开大内后才发现外面已经临近春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