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1)
这段话说的是西夏曾有一个叫嵬名令公的人被俘,蒙古人数度劝降,他蓬头垢面地端坐在土室之中,意志从未有半点屈服。
嵬名令公,嵬名令公……谢无崖一遍又一遍地念叨着这个名字,只觉得无比熟悉。
嵬名令公这四个字,一共在银川府衙的记录里出现了四次。谢无崖将这四个字所涉及到的文书全部精读了一遍,发现那是位从蒙夏战争爆发就一直活跃在前线的将领,曾在中兴府(银川)被困时率军击败过蒙古人的铁骑。只是西夏大势已去,嵬名令公独木难支,最终在夏末帝出降后丢了性命,被蒙古人一道杀死。
嵬名令公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让她感到熟悉?谢无崖搞不明白,只觉得心脏咣叽咣叽地跳得厉害,似乎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突然,女郎猛地转过了头,直愣愣地看向窗外。
巫行云觉察到了她的异常,担忧道:“师妹,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无崖摇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种奇怪的感觉,感觉咱们只要朝南走,就能解开心头的困惑……”
“那我们这就动身吧。”小豆丁将身边的文书收拾好,整整齐齐地放回了书架上。
“可这毕竟只是一种似是而非的感觉……”谢无崖犹豫道:“万一这只是我的错觉呢?”
“那也没什么。”巫行云主动牵起了女郎的手:“咱们走吧。”
谢无崖和巫行云离开银川府衙后,疾步南去,一路上穿过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街巷,一直走到城南的一条破街上才停下来。
城南,某户小院屋门大开,一个中年男人正领着自己的儿女在小院里进进出出,将屋里的家具被褥一一往外搬。小院左右,围了几个左邻右舍,正在搬出来的家具里挑挑拣拣,问主人卖不卖。
中年男人显然是打算卖的,便和自己的媳妇儿交代了价钱,让她在大门口招呼客人。谢无崖直觉自己要找的东西就在一笼书匣里,便向那妇人问道:“敢问娘子,这匣书可卖?”
妇人点点头,笑道:“卖的,我们家没人识字,拿了这东西也没什么用。”
女郎交付了银钱,又跟周围人闲聊了两句,很快就知晓了这处院子的来历。这处房产原本属于那个中年男人的叔祖父,今年年初,老人家不幸病逝,因长年独居没有后人,这才让他的侄孙捡了便宜。这个侄孙得了院子后,有意出售,今日便是特意过来清理遗物的。
谢无崖把书匣搬到僻静无人处放好,然后将里面的藏书一本一本地翻出来,摊到石阶上小心晾晒。之后,女郎和她的小师兄将这些藏书细细地读了一遍,发现这些厚厚的黄册竟是用党项语写成的族谱和人物传记,密密麻麻的都是名字。
按照这些黄册的记载,那位去世的老人家叫嵬名生,正是嵬名令公的后代。“嵬名”原本是党项八部之一,号称鲜卑帝胄之后,可谢无崖手上捧着的黄册,却并没有提及那些辉煌的过往,只注明了自己的初代先祖叫“嵬”,是个能令长剑生花的女子。
嵬,擅使剑,步法轻灵。曾以“燃花”称雄河西,创嵬门,授徒三百,天子赐姓“嵬名”。
嵬门,河西党项剑派也,曾尽收河水两岸的孤女弃婴,令其识字习剑,名震西域。
嵬的后人和弟子都被明明白白地记录了下来,一直记到蒙元灭夏前后。蒙夏战争中,嵬门弟子尽数殉城,嵬名后人陆续凋零。侥幸活下来的几个小辈,在这一战后纷纷改名换姓,再不敢提及先祖的过往,直到这段历史被彻底遗忘。
嵬名生是这支党项人里最后一个还记得先祖的后生,他辛辛苦苦保全下来的这匣册子,是用好多族人的性命换来的。除了这匣黄册,这支党项人什么也没能留下,燃花也好,凌波微步也好,都再也没有人会了。
谢无崖看着册子里的记录,眼前仿佛出现了一个黝黑寡言的女子。那女子出身不高,曾在西夏王宫为奴为婢,却偏偏习得了绝妙的剑法和轻功,硬生生地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还改变了更多的、像她一样的女孩子的命运。
谢无崖反复念叨着“嵬”,茫然道:“她是谁?”
巫行云静静地握住了师妹的手,幽幽道:“她是你的学生,你还记得吗?”
谢无崖自然记不得,那毕竟是属于原身的记忆。自从找到这匣族谱后,女郎心里那股呼之欲出的直觉也莫名消散了,再没有先前那样强烈。
谢无崖将这些黄册晒好后,专门买了个竹编的背篓将书匣装好,背在肩膀上提议道:“小师兄,咱们接着出发吧?绕过黄河的大拐弯后,大同路也就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