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说完这句话便从亭子里纵身一跃飘然远去,瞬息间消失在了原地。接下来的三日,盛无崖哪儿也没去,只在暗香谷里扯头发,琢磨西门吹雪抛妻弃女的事情。
那人为什么会认为夫妻之情、父女之爱是他剑道上的妨碍?上一个这么剥蚀人性的还是叶孤城,叶孤城什么下场全天下人都看得明明白白。
当然,叶孤城并不是主动走上这条路的,他的爱人也不是他主动抛弃的。也不知道叶孤城看了西门吹雪这副模样会不会气得活过来,他一辈子求而不得的,那人居然随随便便就抛下了。
盛无崖再次将紫禁之巅的那场决战梳理了一遍,突然灵光一闪,心想西门吹雪难不成是误会了什么?
首先,紫禁之巅那会儿,西门吹雪不是叶孤城的对手。其次,叶孤城在紫禁之巅那会儿,的确已经(至少看起来)断情绝爱,将天外飞仙练到了无瑕无垢的境界。这样一来,西门吹雪自然十有八九地认为剑道的巅峰就等于断情绝爱……
一个天才若是剥离了自己所有的人性,一心钻研剑道,那他肯定会走向此途的终点,在剑术上大放异彩。可问题是,这之后呢?当这座他穷尽毕生心血的高峰被征服后,那人接下来的人生又该着落在何处?
叶孤城只觉得无趣,所以走向了毁灭。
那么西门吹雪呢?
三日后的子时,明月高悬。暗香谷一片萧瑟,西门吹雪如约而来。
盛无崖依旧空着双手,不倚仗任何外物。西门吹雪的剑锋却长达三尺七寸、净约七斤十三两(注2)。女郎无言地曲起了自己的中指,白衣男子静静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剑。
“请。”西门吹雪这样说道。
“动手前,我想先跟你说说我的剑法。”盛无崖这样开口道。
西门吹雪听得眸光一动,郑重地行了个礼:“在下洗耳恭听。”
“我的剑,有质无形,是一门以内力为根基,以手太阴肺经、手阳明大肠经等人体六脉为出剑路径,以燃花、蚀月、正阳为招式套路的无形气剑。”女郎这样说道:“这套剑法或变化精微、或拙滞古朴、或轻灵迅捷、或大开大阖,更取‘白虹掌力’之长,能够曲直如意。”
西门吹雪从未听过燃花、蚀月等语,不禁问了句“那是什么”,盛无崖耐心地解释了一遍,又道:“这样的剑,你能接得住么?”
西门吹雪的神色无比凝重起来,严肃道:“不能,但我想试试。”
“好。”盛无崖遽然出手:“那就试试!”
明月之下,白衣女郎的剑气从指尖骤然发出,直向万梅庄主的心口刺去。西门吹雪见对手的剑气用肉眼无法捕捉,索性闭上了眼睛,以耳力聆听暗香谷中的风声,提剑一横一挡,将那股剑气振了出去。
剑气击打在男子的佩剑上,发出了一声悦耳的龙吟。西门吹雪振开那当心一剑后,并没有丝毫放松,而是闭着眼睛继续捕捉风声。突然,白衣公子的背后传来一股异响,西门吹雪猛然回剑一削,那股异响却分明拐了个弯,像条灵巧的小蛇,直钻男子左心而去。
倘若剑气入体,西门吹雪定然必死无疑。可那条小蛇却在离他左心只有一寸之遥的地方莫名散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西门吹雪睁开了眼睛,冷汗沁沁。
盛无崖静静地站在明月下,说出了对一个剑客而言十分残酷的话语:“我只出了这一剑,这一剑我并没有使出全力,不然你听不到风声,也拦不住那当心一击。”
“这样的剑,你觉得我是怎样练成的?”
“你——”西门吹雪死死地盯着女郎的手,咬牙道:“你是怎样练成的?”
“至少不是靠断情绝爱练成的。”女郎长长地叹了口气:“西门吹雪,你不要走上一条虚无的路,那里什么也没有。”
西门吹雪听了这话什么也没说,在暗香谷硬生生地站了一夜。盛无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天一亮便离开了暗香谷,往姑苏走去。
年轻人嘛,总会有中二的时候,觉得感情都是负累,练剑就一定要冷酷无情,斩去世俗的欲望。虽说这样练也不是不行,但这种人剑法大成后又该如何继续接下来的人生呢?夫妻之情也好,亲子之爱也罢,这些世俗的感情在盛无崖看来都是很珍贵的东西,能够帮助一个天下无双的剑客免于崩毁。
至少她就是这样的。
盛无崖不晓得西门吹雪能不能听得进她那番话,也不晓得对方会不会把孙秀青和女儿从峨眉山上接回来。她很期待那家人再次团聚,可西门吹雪若是真把妻女接回来了,盛无崖又会纠结原身的儿子是不是把她们当工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