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件事,少年虽然还是闷闷的一句话也不讲,但对大夫的抗拒却少了很多,尤其是医嘱,说了必听。

患者停止闹腾后,盛无崖轻松了很多,打算带着绿豆豆出趟远门,去青亭县走一趟。冯家湾到青亭县,隔了好几座山,来回一百一十二里。盛无崖五更出发,还能在正午时分赶回来吃个饭。(注1)

当然,她没什么事,不用那么急,只需在天黑前回到家就好了。临走前,盛无崖去了一趟主厅,对榻上的少年叮嘱道:“你和猫猫狗狗的饭,我都放在厨房的锅里温着了。灶里埋着几块阴燃着的炭,什么时候吃都是热的,饿了就自己去拿,黄大王和黑将军的份儿也别忘了。”

“如果我回来得很晚的话,鸡归舍了你就把门锁好,顺便数一数,一共三十只,可别少了。”盛无崖补充道:“以上这些,你都听明白了吗?听明白了就眨眨眼。”

少年抬起头,死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

他这双眼睛时常令对手感到窒息和恶心,几乎没有人愿意与他对视。可眼前的姑娘,却像一点感觉都没有,不闪不避地看着他,等着少年的回应。

年轻人的喉结微微一动,缓缓地眨了眨眼。

“好嘞,那你接着睡吧!”女郎把斗笠往头上一戴,看了看外面还没大亮的天色,转身离去。

二月早春,秦岭到处都是一片新绿。山里那些一到夏天就会枝繁叶茂密不透风的大树,此时才刚刚抽出嫩叶,尚未来得及独占雨露。明媚的阳光从稀疏的枝丫间漏下,各种野花争相盛放,抓紧时间在这段难得的日子里完成各自的生命历程。

盛无崖背着一个竹篓,牵着绿豆豆脚步轻快地走在林间,没一会儿就走出了好远,沿途采摘了不少野菜。到达青亭县后,她先去自己吃惯的一个小摊子上叫了份扯面,吃饱喝足后才往县里那条卖字画的长街走去。

青亭县的这条字画街不宽,却十分曲折,因县里有个名声不错的学堂,各家生意都还过得去。盛无崖在无人处用一块方巾把自己的面孔遮严实了,这才牵着绿豆豆大摇大摆地走到一家叫“惜墨轩”的字画店,大喇喇地往门口一站。

店里的伙计一看到她,立马热情地迎了上来,又是奉茶又是把毛驴牵去饮水歇息,连不迭地招呼道:“姑娘来啦,您稍等,少东家马上就来!”

没过一会儿,惜墨轩的少东家匆匆而来,一边行礼一边寒暄:“姑娘可算来了,可叫在下等得好苦,您往后屋请!”

盛无崖拿起背篓,跟着那位秀气的年轻男子往后屋走去。等周围没人了,惜墨轩的少掌柜从伙计手里接过瓷盏,恭恭敬敬地奉上来请客人用茶。女郎一点都没客气,将茶水接过来侧过身一饮而尽,跟喝酒似的。

少东家等她喝完茶了,这才希冀道:“姑娘这几个月,可是又作了许多墨宝?”

没错,盛无崖家里的那两亩地根本不够日常开销,她赖以为生的主业是写话本画画。女郎从背篓里掏出一本《玉米高产注意事项》,又掏出一本《爱上平面几何》,交给那位年轻的东家解释道:“这两本还是送的。”

“是是……”惜墨轩的少掌柜叫李昌岳,他礼数周全地接过那两本白送都没人要的书籍,试探道:“还是依老样子,我让人各印两百册,您看怎么样?”

李昌岳从未见过这位合作者的真容,也不知道对方姓什么。那人每次卖画都会搭上几本奇奇怪怪的册子,非让他印出来一块卖。可问题是,农书也就罢了,衙里的官老爷偶尔还会留意两眼,可那些什么物理化学,就是学堂里的先生都不看的啊。这些册子印出来是要亏本的,只能作为搭头白送。而他之所以亏本也愿意印,全因这是买断那位女郎丹青的硬性条件。

在惜墨轩少东家的殷殷期待下,盛无崖从背篓里掏出了她这次要卖的画集。李昌岳小心翼翼地接过来,花了一刻钟大致扫了一遍,面红耳赤道:“这,这次竟还有故事……端的是缠绵悱恻波澜壮阔!”

“在李公子看来,这次的画作折价几何?”盛无崖问。

李昌岳思考了一会儿,大手一拍:“咱们惜墨轩和姑娘也是老交情了,也不欺您,就二百两怎么样?”

在这个时代,二十两银子可以够冯家湾的一大家子生活一年,二百两银子则意味着十年吃喝不愁。盛无崖对这个数字满意极了,心想上次送来的画才卖了一百五十两,果然纯肉还是差点意思,得稍微加点剧情才行。

说来惭愧,盛无崖赖以为生的手段,正是画春宫图……她作画的习惯都是后世的,格外讲究人体结构的写实、氛围的营造、光影的变幻,因此大作一经问世,就刷新了青亭县老老少少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