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在这个地方,原本就是罗绮与烂麻齐出,奢靡与贫病并现的。隔墙朱门酒肉臭,临巷路有冻死骨,堂上美妾奉珍馐,街头老汉市妻女。

盛无崖走到这个地方,眼睛已经看不清前路,全靠一口气在死撑。不知何时,天上飘起了悠悠的雪花,这个漫长的秋天终于正式宣告结束,汴梁的冬天来了。

少女轻轻地靠在一堵墙上,蓦地听见隔壁传来了一点似有若无的怪声。她被这点怪声惊得浑身一颤,潮水般的睡意一层一层地褪去。盛无崖收敛了自己所有的气息,像一头草原上的狼,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

隔壁再也没有动静了,好似刚才的怪声都是少女的错觉。她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耐心地站在原处一动不动,疯狂翻涌的内息融化了她身上的所有冰雪,在小巷中汇成了一股暗流。

不知道多久后,隔壁的人终于放松了警惕,盛无崖再次听到了那种怪声,总算可以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

延福宫那个如神似佛的九天玄女再次出现,夜雪中电光一闪,一道白影遽然越过围墙,一指戳向了怪声的所在。

墙的另一边发生了什么?

盛无崖先是看到了晕倒在地的温柔,星星宝刀被肮脏的积雪埋住了一半。然后,她看到了三合楼下曾让她赞赏不已的雷纯,这个全然不会武功的女子被按在墙上捂住了嘴,十指已经在墙皮上抓出了血痕,眼中浮动着亟欲死去的凄芒。

最后,她看到了一个煞气深重的黑衣人,正埋在雷纯身上,做着盛无崖深恶痛绝的事情。那人觉察到身后的指风后,第一时间抽身欲逃,可他逃不过少女这快如雷霆的一指,瞬间被点倒在地。

那人摔在地上,盛无崖二话不说地用剑气刺向对方的裆部,将自己的外套扯下来扔给了那个姑娘。

这是一条三面被围的绝巷,小巷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垃圾,酸臭难闻。那个戴着面具的男人蜷在一洼浊水里痛呼出声,温柔悠悠转醒,巷口远处的路人被惊动,两个一高一低的男人急急跑来,竟是盛无崖曾在三合楼下见过的张炭和唐宝牛。

“这,这是怎么了?”高高大大的唐宝牛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温柔突然从地上跳起来,急急看向雷纯:“雷姑娘,你没事吧?”

雷纯眼中的凄芒已经迅速散去了,只是双颊仍然又红又白。她早已整理好了自己的衣衫,嘴里回应着温柔的询问,双目却看向了盛无崖:“没事,不过是被狗咬了一口。”

“好。”盛无崖赞了一句,这是她第二次由衷地钦佩眼前的女子:“你说得好。”

温柔当真以为雷纯被狗咬了,慌慌张张地要去看她的伤口。雷纯将盛无崖的外套叠好,走到少女身边,双手平举,恭敬地将那件衣衫还给了闻楹。

张炭和唐宝牛不知为何都受了伤,两人一个纳闷闻雷温三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一个好奇地揭去了地上那人的面具。

在张、唐二人出现后,水洼里的男人早已停止了□□。面具被揭下后,雪光灯火照亮了那人的脸,那是一张十分好看的脸,也是让所有人不敢相信的脸。

那张脸已经扭曲变形,正怨毒地盯着闻楹,像是一条毒蛇,随时都会扑上来咬一口。

那人是苏梦枕的兄弟,是金风细雨楼的二当家,是志在“万世功业,名扬天下,宁鸣而死,不默而生”的白愁飞。(注2)

温柔傻掉了,张炭傻掉了,唐宝牛也傻掉了。唯二能保持平静的,只有破巷里的两个女子,一个是盛无崖,一个是雷纯。

盛无崖不愿在这么多人前令雷纯难堪,因此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对唐宝牛吩咐道:“劳烦唐兄弟将此贼绑起来,他既然是苏公子的兄弟,我便不杀他,带回金风细雨楼受审吧。”

受审?受什么审?闻姑娘为什么要杀二楼主?唐宝牛一脸茫然。

可他毕竟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听了这话虽然困惑,却还是乖乖地把自己的腰带摘了下来,将半死不活的白愁飞点住,捆住了那人的手脚。

“这到底是怎么了啊?”温柔捡起自己的星星宝刀,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我还要问你们,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张炭蹙眉。

“我……”温柔张了张嘴:“决战在即,雷姑娘不会武功,王姑娘嘱托我好好保护她……所以,所以我昨晚就去踏雪寻梅阁了,谁知我俩却被狄飞惊双双点倒了,还把我们送到了破板门。”

踏雪寻梅阁是雷纯的住处,位于六分半堂核心地带,一旦开战,势必会被波及。

“狄大堂主没有恶意。”雷纯脸上的红白也彻底逝去了:“他只是不想我俩牵涉进两家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