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着走着,便走到了青楼下,这位有过目不忘之能的总管指着高楼上的某个房间说道:“青楼乃议事之所,楼里的各类令禁,多从此出,我家公子便住在这里。”说完这句话,他也没听到少女有什么反应,一回头,才发现对方看着庭里的伤树一动不动,似乎看痴了。

“这是白花垂丝海棠。”(注1)他听见那个少女这样说道。明明已经入了秋,不知是不是因为最近的雨水过于丰沛,物候也过于温暖,这棵伤树不仅没有变黄,反而开出了几簇零星的花朵。

看到这棵树,盛无崖突然想起,苏星河的弟子石清露,曾在稷菽宫种过好多这样的树,花开时如霜如雪。只是如今,无论是棋坪山上的花,还是棋坪山上的人,都已经是半个世纪前的事了。

几回花下坐吹箫?

她在伤树前站了很久,杨无邪也没催促,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这也是公子心爱的树。”

玉峰塔下,有天下第一泉,泉水汇成的天池里,还有一座镇海塔,只露出水面半截。杨无邪指着天池中石笋一般的白色塔尖,介绍道:“镇海塔又被称为镇海眼石,塔高九层,底下据说镇着一个巨大的海眼。”

“真的么?”盛无崖问:“可有人掘开看看?”

“那倒真有!”杨无邪笑了起来:“前朝时,有个皇帝不信邪,征了三万闸工掘塔,岂料掘到第七层,就没人再敢动土了。”

“为什么?”

“因为第七层的塔身上写着:天泉山下一泉眼,塔露原身天下反。”

听到这里,盛无崖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她看了看天池中的塔尖,又看了看杨无邪,直言道:“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呢?”

“好叫姑娘知道,苏公子的心意。”杨无邪认真起来,一字一句地说:“在下始终相信,姑娘不是我们的敌人。”

“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 。(注2)”少女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微妙了:“看来你们公子不仅想坐黑白两道的第一把交椅,还想坐天下间唯一的一把龙椅。”

“非也。”杨无邪摇了摇头:“龙椅不是公子的目的。”

“那什么是他的目的?”

“如今的天下,内忧外患,大厦将倾。外有西夏辽金叩边,内有昏君佞臣当道。老百姓被逼得活不下去,更有贼寇趁势作乱。浙江方腊、淮南宋江,一个啸聚睦歙,一个威行河朔,数十万生民牵连其中,没有一天好日子,苦不堪言。”说到这里,杨无邪叹了口气:“说出来也不怕姑娘笑话,我们公子真正着意的,是外复河山,内治承平。”

此言一出,天池边的两人都静了下来。盛无崖既没说拒绝,又没说答应,只是感慨万千道:“我们才认识多久,你就敢说这些话给我听,不怕我出去到处嚷嚷么?”

“在下不会看错人的。”雨后的秋阳照亮了杨无邪的眼睛,也照亮了对方年轻俊朗的容颜。

盛无崖干脆转过身,一眨不眨地看着这位总管的眼睛,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那苏梦枕愿意把赵铁冷交给我吗?”

“这……”杨无邪的眸光黯淡下来,艰难道:“公子,公子他总是把兄弟看得很重……”

“那就言尽于此吧。苏梦枕把兄弟看得这样重,小心将来别死在兄弟手里。”(注3)盛无崖最后望了一眼天池中的白色塔峰,足尖一点,像一朵云似的离开了天泉山。

杨无邪目送着她的身影远去,垂头丧气地爬回了青楼。

青楼里,苏梦枕刚刚由御医号完脉,正在三个药童的帮助下服药。这三位药童,都是苏氏本家的子弟,分别负责按摩穴位、推拿针灸、煎采汤药。用完药后,青年公子的脸色好了很多,他看了看自家精神不济的总管,淡淡道:“她走了?”

杨无邪点点头。

“那就是没有缘分了。”苏梦枕眼中的寒火黯了些,又道:“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都被好生保护起来了。”杨无邪答道:“妙手班家的人答应帮忙制一批假肢,好让他们能下地行走。”

“那就好。”苏梦枕颔首:“你有空了就去楼里多敲打几遍,若有人再敢自作主张行事阴悖,严惩不贷!”

“是。”杨无邪深深地低下头,行了一礼。

离开天泉山后,沿白帽路穿绿巾巷,就可以来到黄裤大道上。黄裤大道贯通了三合楼、瓦子巷、痛苦街、苦痛巷。苦痛巷位于痛苦街的街心,巷口就是天下闻名的神侯府,住着当朝太傅诸葛正我,十八万御林军的总教头。

盛无崖总感觉自己作为六扇门的在逃要犯,就这么大摇大摆地上前敲门过于嚣张,便好心地用御风正法悄悄翻过院墙,落到了神侯府的后院。她之所以敢孤身上门,除了四大名捕在民间的名声极好外,还在于昨日交手时,冷血等人看似凶狠,却从未下过杀手。御风正法无声无息,她跳进院子时,一个剽悍冷峻的年轻人正在练剑,正是和盛无崖拆过招的冷血冷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