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顾一个不能动弹的病人,其实是非常辛苦的。刚手术后的那几天,相对而言比较轻松,病人插了尿管,不需要操心排泄的事情。只是尿管虽然方便,却不能长期插下去,不然会导致膀胱萎缩、泌尿系统感染。因此,在度过术后最初的那几天后,盛无崖就开始了频繁接尿洗尿壶的日子。
当然,这还不是最麻烦的。久卧之人通常都会便秘,她母亲自手术后三餐照旧,却有七八天的时间没有排便。觉察到不对后,盛无崖先是去找医生开了药,不管用;又去找医生要开塞露,还是不管用。她咬咬牙,从护士那里要来一次性手套,对母亲说:“我要用手了……”
那间病房里住了两个病人,中间只用一道帘子隔开了。攒了一周的排泄物绝对说不上好闻,说是生化炸弹也不为过,母女俩全都赤红了脸。等一切结束后,她脸颊发热地去给隔壁床位的人道歉,那位照顾老人的中年媳妇儿确实面色不虞,但躺在病床上的老人家却慈祥道:“好孩子,这都是小事……人病了,没办法。我们没关系的,你也不要往心里去。”
等母亲可以躺在床上用便器正常排泄后,盛无崖每天的日常就变成了买饭、看点滴、找护士、结药费、清洁身体、消毒尿壶便器等。她买了个可以折叠的架子床,晚上掏出被褥睡就在架子床上,凌晨五点再起来塞进柜子里。
凌晨五点确实有点早,但她若不能在这个点起床,厕所就要排队了,还会耽误医生查房。要是大夫们来时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那也太不像话了。只是某日清晨起来时,她发现母亲比自己醒得还早,一去检查,才发现对方尿床了。盛无崖叹了口气,说道:“你怎么不叫醒我呢?”
那位中年妇人也有些难堪,讪讪道:“你从小觉多,最近却只睡五个小时……妈妈本想憋着让你多睡会儿的,结果没憋住……”
盛无崖愣了愣,说道:“没事……我白天也可以补觉的,你下次一定要叫醒我。”心里却在想,明明从小也没有生活在一起,她怎么知道自己嗜睡呢?后来又觉得,这种细节做父亲的也许不知道,但做母亲的,倒是真有可能知道。
母亲,总是要不一样的。
有赖于上上辈子的经验,盛无崖在照顾病人这一块一直比较擅长。她的便宜兄长浑身都是伤疤,皮肤是长年不见天日的白。明明都昏迷这么久了,身上的腱子肉倒还结实,小腹上的八心八箭也同样硬邦邦的。
她守着这个人,给他刷牙、沐发、剪指甲、洗身体,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看了个遍。燕南天的吃食,全部都是流质的。盛无崖担心呛到他,每次喂饭时都会把他扶起来,小心翼翼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等肉糜的温度合适后,再一勺一勺地给那人喂进去。昏迷的人一般没有自主吞咽的功能,这年头也没有鼻饲的条件。好在燕南天果然天赋异禀,就算长年不醒,也知道张口吞咽。
盛无崖寻找燕南天,原本是想从他这里打听孩子的下落。岂料线索没找到,这人还半死不活的。她又不能放下江枫的义兄不管,只好按下心来,把双胞胎的事情押后。
之所以不找其他人帮忙,一来,是因为她在这个世界也没什么信赖的人,至于江枫的社交圈子,全是打她主意的人,完全不可信。二来,为了躲避移花宫的追杀,她自己可以适应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没觉得哪里不好,但对其他人而言,这就是个没有任何社交且条件异常简陋的苦寒之地。若她真的去雇佣一位护工来,总得考虑对方的社交、心理、生活需求。那人若是个年轻姑娘,就得考虑婚嫁;那人若是个已婚未育的妇人,就要考虑生育;若那人是个已婚已育的妇人,人家也有自己的孩子要带,不太会考虑这样的工作。若对方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首先,看顾病人的工作强度很大,给燕南天翻身也需要力气,年纪大的人不一定做得来;其次,这样的人家估计还得带自己的孙辈享天伦之乐,更不肯在剑湖谷底久呆的。
至于男的,唉,别想了。回想上上辈子的事儿,她就没见过男护工,也没见过在医院长期照顾老人的儿子(也许是她见得太少了)。成婚、生育、探亲、访友都是一个人正常的需求,必须要满足;要满足这些,就意味着她得带着员工频繁进出剑湖谷底。再考虑到剑湖谷底恶劣的环境,雇来的人十有八九做不长,隔三差五就得换人。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人员更换往来变得频繁,这里的隐秘性也就无法保证了。
山中不知岁月,十余年匆匆而过。盛无崖看见无量山的白云来了又去,心中似有所感,花了三年时间手绘了一幅肖像画。画中,一个白衣男子站在缥缈的雪峰之中,神情温柔,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因这幅画,她前所未有地回忆了师兄的一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记忆里的师兄,总是这样温柔而包容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