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最后,是她师兄的样子。
她看到师兄埋在自己的颈窝里,安静地沉睡着,长长的头发像水一般倾泄在身后。窗外似乎还在下雪,天地无声,柔和的雪光从窗户纸里透进来,照在对方颈间的齿痕上。盛无崖再也忍不住,把右手轻轻地放到了师兄的脸上。指尖冰凉,她师兄长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眸中盛满了春水。
“神仙姊姊……”她听讲自家温柔的师兄这样开口道。
盛无崖一个大喘气,从梦中陡然惊醒,挣扎着从石床上爬起来,身上碎裂的寒冰簌簌而落。或许是醒得太突然,盛无崖头痛欲裂,胸口气息乱窜,一口鲜血窜到喉头,又被她硬生生地咽下去了。
她调整好呼吸,好不容易缓解头痛后,举目四望,只见一个年轻的姑娘狼狈地跪在地上,身上到处都是冰渣。盛无崖还没来得及说话,那姑娘便惊喜道:“神仙姊姊,您醒啦!”
“你——”盛无崖盘膝坐在石床上,一边调伏乱走的真气一边问:“你是何人,何故闯我洞府?”话是这么说,但她心里对这姑娘的身份十分笃定。
果然,那年轻女子理了理衣襟,郑重其事地磕了个头:“我叫段誉,大理人士。擅闯贵府,惊扰了神仙姊姊,万请恕罪。”
“不必跪着,起来说话。”盛无崖注意到对方腰间的白色蟒鞭,又见她呼吸匀长,想来是习过武的,不禁有点纳罕:“你在何处习的武?”
夭寿了!她记忆里最厌恶武功为此不惜离家出走的段氏公子居然学武了,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跟母亲学的。”段誉拘谨地站起来答道:“我母亲出身摆夷族,我跟她学了家传的鞭法。”
“为什么不跟你父亲学武呢?”盛无崖问,毕竟大理段氏的一阳指可比摆夷族的白蟒鞭厉害多了。不过,这还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你喜欢练武?”
段誉先是点点头,说了句“喜欢”,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宇间经年不散的轻愁瞬间回归,叹道:“我是女儿身,不能学父亲的功夫。”
“这……”
盛无崖叹了口气,又问:“那你又为何离家出走呢?”
“您怎么知道我是离家出走的?”段誉吃惊道。不过,她的惊讶只维持了很短的一瞬,毕竟眼前的人是神仙,神仙姊姊自然是什么都知道的。至于离家出走的原因……段誉再次叹气:“我父亲和伯伯要把我远嫁到吐蕃去,我不愿意,就偷偷跑出来了……”
段誉远嫁的对象,是吐蕃的宗赞王子。她没见过对方,只听说是一个满脸虬髯的壮汉,性情暴虐。
调理好自身的内息后,盛无崖从石床上下来,一边往外走一边问了下如今的年月。这一问,才知道如今已是哲宗年间的元祐七年,她又睡过去了整整十七年。
走到石室外,盛无崖看着满谷茶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觉得肺里火烧火燎的刺痛缓解了很多。她转过身,看着五步之外恭敬有礼的段誉,笑道:“你既然来到这里,便是与我有缘。既然你父亲不愿教你武功,我来教你。”
“啊?”段誉傻了,站在原地半天没动。
“你愿意学吗?”盛无崖又问了一遍。
“当然愿意!”回过神的段誉往地上一跪,咚咚地磕起了头。
盛无崖打着拍子,等对方磕足九个头后,便把她从地上扶起来,温和道:“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
说话时的神色口吻,与逍遥子当年一模一样。
“为师道号无崖子,乃逍遥派掌门。”盛无崖带着新鲜出炉的徒弟漫步在茶花中,嗓音清脆悦耳:“要教你的东西有两门,一门是轻身功夫,曰凌波微步;一门乃内修门径,曰北冥神功。”
听到这里,段誉愣了愣,犹豫道:“难道您不是九天玄女娘娘?”
“你为何会觉得我是九天玄女?”
“旁人可能确实不会这么联想……”段誉解释道:“可我爹爹手里,有一幅吴领军的画像。”
现如今的天下,无论是西夏大理,还是辽宋回鹘,到处都流传着九天玄女的传说。虽然大宋的官家不准百姓为玄女立祠,但与此有关的诗歌散文、话本绘画却到处都是。据说,只有极少数一波人才见过玄女娘娘的真容,而市面上的《玄女授谷图》大多只寥寥几笔,没画出那位神女半分姿容。
但在大理皇室,却藏了一副吴领军的真迹。段誉虽然没有在江湖上行走过,却听过不少这位吴领军的故事。这位爱画成痴的江湖人不仅武功高强,于丹青上的造诣更是前无古人,尤其擅长绘制人像。
“吴领军的人物绘像,端的是笔墨天成,惟妙惟肖。”段誉毫不吝惜彩虹屁连连夸道:“他画的玄女图,万金难求。昔日大宋的明孝皇帝还是亲笔写了封圣旨,才请动他老人家入宫作画呢。弟子还听说,连西夏的摄政王都求过他的画,不过人家不是下旨的,而是亲自登门拜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