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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平民来说,每一次因战乱而背井离乡都意味着一场人生中的离别。他们必须忍受路上不干净的水源,必须忍受蚊虫瘴气的侵扰,必须忍受流寇与匪盗的骚扰和劫掠,以及在漫长疲惫旅途中慢慢到来的饥饿、疾病、以及死亡。

他们可能再也回不了这座城市了。

因此出门时总有人跪在自己的家门口,跪在坊门前,跪在城门口,哭着再磕一个头。

臧洪就站在濮阳南城门里的街边,眼眶发红地看着这一切。

有百姓推着小推车,路过他面前时停下来,恳切地望着他:

“使君,使君也同去否?”

“我也去,”臧洪神情有些不自然地说道,“待郡府事毕,天子东巡时,我当同往。”

他底气有些不足,但那些百姓听他这样说,脸上的悲伤顷刻就少了一大半,仿佛使君的一句话便能给他们以充足的力量和信心,应对接下来这漫长的旅途。

“他们那样信你,”有个十分沙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使君确实当同去。”

他转过身时,不出所料地看到穿了一身半旧细布袍子,头上扎了一条褪色头巾的陆廉。

她看着这一幕,似乎并不感到悲伤,目光很是平静。

但臧洪却没有办法用这样的目光回看她,他的确心如刀绞,“我求孟卓孟高援军至此,原是为守住东郡,为天子屏障。”

“你的目的达到了。”她说。

“我却不想走了。”

听他这样说,她似乎也不惊讶,只是等他继续说下去。

“城中士庶都与我一同经历过那般严苛的攻城,”臧洪的声音里透着藏不住的苍凉与悲愤,“我们却也守住了,不曾落败!”

她转过头去,伸手指了指城墙的方向。

“我上去看过了。”

臧洪一瞬间生出一股知己感,“小陆将军,你也见了这城——”

“袁绍并未真正攻城,”她说道,“他多是只围不攻。”

臧洪大吃一惊,“他如何未曾攻城?你们入城时,不也曾见到城下累累尸骨!”

“袁绍是极擅攻城的统帅,我虽未曾与他交手,但袁谭数番攻打过北海,我是见过的,”陆廉平静地说道,“他爱惜这城,因此未用全力,但使君若继续留下,大概就会看见袁绍真正攻城是什么模样了。”

又有百姓走过来,流着眼泪与他们的郡守说几句话,因而臧洪在那时才从震惊中惊醒。

陆廉已经走开了。

街上依旧有慢吞吞的百姓,从各坊各巷而出,汇聚在一起,推着板车,赶着猪羊,向着城门而去。

一阵马蹄声自城门处传来。

“使君!”骑士大喊道,“袁绍发檄文了!”

河北终于有动静了!

人群中顿时一阵骚动,引得那些高门大户的仆役也忍不住探出头来,想要听一听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