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位郎中仿佛根本没有察觉到吕布那惊骇而复杂的目光,还在继续亢奋地大声向他报喜。
“这位陆将军而今真是名满天下,虽韩白在世,恐怕亦不及她!她现下已解下邳之危,刘玄德无恙矣!”杨修讲得忘情之处,竟然伸手过去抓了吕布的手,又亲切,又感动地摇一摇,“听闻刘使君于温侯有恩,温侯必定为徐州战事日夜悬心,因此在下特来报喜!”
屋子里静了一会儿,吕布忽然夸张地一拍大腿。
“我就知道小陆是个好的!有她在,我原本不该这般茶饭不思,忧心满腹的!”
“刘使君的奏表已至雒阳,天子明日欲在朝会上,令公卿大臣们议一议,该当如何封赏——”
“凭小陆的战功与名望,凭她的品行!这有何可议!”吕布大声道,“她早该封侯的!”
“当真?”杨修笑道,“家父素来看重温侯,况且温侯又与徐州诸将交厚,因而特地命在下前来探问,温侯既如此说,在下便放心了!”
他当然会这样说,他还能怎么说呢?
杨修已经走了,严氏也十分乖觉地没再出现。
有仆役前来问他要不要用晡食,被他不耐烦地打发走了,于是再没人来烦他,留他一个人坐在屋子里静一静。
日落西山,屋子由明渐渐转暗。
他明明睁大了眼睛,仔细地看着墙壁上那一缕黯淡的,金红色的光,像是要将它牢牢钉在那里,可它还是飞快地逃走了。
他似乎又做错了一件事,他想。
杨修会特意登门,真的是因为为了寻求他的意见吗?世家公卿从来都瞧不起他,他的意见有什么值得询问的?
但他们曾经也这样瞧不起小陆。
当初因她出身卑贱,又是个妇人,刘备封她为别驾,已是惊世骇俗,令朝中多有臧否。
但从什么时候开始,那些臧否慢慢变了个模样?
是从她救护流民开始吗?
是从她攻破寿春开始吗?
是从她听说主君被围,明明可以留在庐江,自领一地,却仍然要披荆斩棘地赶回去,救援主君吗?
无论庐江还是淮南,离雒阳都颇有些山高水长,因而刚开始什么样的流言都有,他们说她救流民是谣传,说她攻破寿春是谣传,再后来他们信誓旦旦地说,她必会背弃主君。
因为那些出身卑贱的武人要名声何用?
他们哪里懂得什么礼义廉耻?
谁要是想反驳他们,公卿们也会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