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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复没有回答。听响动,他已经褪去了外袍,“唰拉”一声,中衣衣带被扯开,继而是衣衫窸窣。他往下褪着衣袖,问道:“我什么时候生你的气了?”

萧峰失笑:“我不过打个比方。”

他背对着慕容复,甚么都瞧不见,但是良久不闻他再说甚么,到后来也不再听见衣衫窸窣声响。

萧峰微觉异样,但不便回头观看。忽觉头颈被一双有力手臂轻轻搂住,一个温暖挺拔的身躯随之自背后贴了上来。

萧峰猝不及防,震了一震。

慕容复的头发永远比他的人晚到一步。姗姗来迟地垂落下来,宛若半匹沉重、光滑的丝缎,连同若有似无的檀香气息,将他整个人裹在当中。

萧峰心生诧异。抬手覆上他手背,柔声问:“怎么了?”

慕容复不答,沉默片刻,抬右臂拥住萧峰宽阔肩膀,侧头亲他太阳穴,一字一句地道:“萧峰,我没有生你的气,我是不会真正生你的气的。……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么?”

萧峰心中剧震,一时不及答话,只觉慕容复俯下身来,以脸颊挨擦他鬓发,道:“不过倘若你不喜欢我待你客客气气的,我也可以待你不客气。”

他语调平淡,温柔坚定,似乎在说全然不相干的事情,然而说话之时,火热的气息拂于耳廓之上,饶是萧峰定力过人,同他这样耳鬓厮磨,也觉心中一荡。

回身伸臂抱他,却被慕容复侧身避过,手腕一翻,扣向他肩头,使力一扳。

他手上力道不大,不过是极为寻常的沾衣巧劲,只带上了三成真力,换作平时,这样的一扳恐怕就连萧峰的身亦近不得,然而萧峰如何料得到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竟然动上了真功夫?只觉眼前一花,反应过来时,已被慕容复仰面掀翻,后脑砰的一声撞上竹榻,幸而竹榻柔软,不甚疼痛。

不及起身,慕容复已然欺了上来,跨坐于他身上,一手压住萧峰肩膀,将他已经撑起的半个身子又压回榻上。

微微眯缝眼睛,道:“譬如像这样的不客气。”

口中说话,目光落于萧峰胸膛之上。一手抚上,修长手指沿着胸口狼头刺青的轮廓描摹片刻,手掌一翻,掌心覆上他厚实胸膛,感受着遒结肌肉下奔流的血脉和心跳,与蕴藉的火山一般的爆发力。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慕容复的头发也仍然要比他的人晚到一步,这才姗姗来迟,不紧不慢地自他肩头滑落,温柔地垂拂上萧峰胸腹。

萧峰一语不发,胸膛起伏,一双虎目紧紧地盯住身上的慕容复。

君子慎独。平时的慕容复总是一丝不苟地包裹在里三层外三层的衣衫里,即便独处,行坐亦有规矩,极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候。

此刻的他衣衫半褪,长发披散,不复白日间一丝不苟、庄重自持模样,这袭睡袍轻薄如蝉翼,在他肩头根本呆不住,慕容复不作理会,任凭它滑下肩膀,衣锦夜行地露出形状优美的肩胛。他像花萼里剥出来的一朵百合花,尚带惺忪的棱角,还来不及做好完全盛放的准备,整个人白得发光,同萧峰古铜色的身躯交缠在一起,像一局黑棋和白棋的厮杀。他的眼睛里是属于高手的笃定和冷静、一寸寸的审度和探究,然而望向萧峰的时候,亦带深沉的、无以言喻的温柔。

萧峰生平临大事,决大疑,遭逢过不少为难之事,从来沉得住气,然而被慕容复这样的一看,几乎便要按捺不住,一个翻身将他压于身下。他以过人的自制力同定力压制住掌控局面的冲动和欲望,深深呼吸,令自己紧绷的身躯放松下来,克制住武人身体本能的反应,不战,亦不逃,尽量温和地顺应慕容复的掌握和控制,将自己安顿下来。

与此同时,心中隐隐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感受。

他平生风光霁月,襟怀磊落,无事不可对人言,几乎从未尝过嫉妒滋味,这感受乍看似醋意,却甚是奇特,并非针对具体哪一个人、哪一件事而发,惊奇之下,自视内省,细察之下,并非妒嫉,反倒更像是某种略带怅惘的遗憾,像瞧着一柄他知道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属于任何人的好剑。

他的思绪被慕容复的声音打断:“你在走神。”

慕容复朝着他俯下身来。居高临下,探究地注视他,头发一丝丝地拂在萧峰胸口的狼头刺青上,羽毛般的抚触。

“……你在想什么?”

萧峰如实道:“我刚才是在想,你待我不客气没关系,别这样待旁的人就成。”

慕容复似未料到他会这么回答,怔了一怔,皱眉思索片刻,似有所悟。

挑眉道:“你在想旁的人。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