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抬起头来,只见房梁之上坐着一个中年乞丐,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钉,却洗得干干净净,背上负着一根绿竹杖,莹碧如玉,一只朱红漆的大葫芦,两只脚前后摇荡,手里抓着半只鸡,正吃得起劲。
丐帮帮众一齐躬身行礼,同声说道:“帮主!您老人家好。”
洪七公口中嚼着鸡肉,含含糊糊地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欧阳家叔侄两个,一个老毒物,一个小毒物,一家子毒物,一颗心都扑在毒物上头,满脑子都是毒物。狗改不了吃屎,你要他们两个毒物不去搞这些偷鸡摸狗的下三滥玩意儿,那是万万不能。”
一口一个“毒物”,话甚粗俗,把欧阳克说得脸色一阵红,一阵青,勉强笑道:“又见到洪世伯了,侄子向您老磕头。”口中说是磕头,却不屈膝下跪。
洪七公将一只鸡腿啃得干干净净,犹自恋恋不舍地吮指回味,将鸡骨一扔,顺手将嘴一抹,翻身自房梁跳下,轻轻落地。
向欧阳克白了一眼,道:“你在中原也胡作非为那么久了。还不回西域去?是要等着把一条小命送在这里么?”
欧阳克道:“中原也只您老世伯英雄无敌。只要您老世伯手下留情,不来以大欺小,跟晚辈为难,小侄这条性命只怕也保得住。世伯与家叔齐名,晚辈一切全凭世伯吩咐。”
洪七公道:“好哇,你说我以大压小,欺侮你后辈了?”欧阳克不语,给他来个默认。
洪七公哼了一声,劈手夺过欧阳克手中折扇,一挥打开,见一面画着几朵牡丹,题款是“徐熙”两字。扇子一面写着几行字,下款署着“白驼山少主”五字,自是欧阳克自己写的了。
撇嘴道:“不好!只配给我老叫花擦手使。”顺手轻轻一捏,眼见扇子弯折如泥,斜刺里忽而伸过一只手,一拂一撩,谁都瞧不清是怎么一回事,扇子已到了慕容复手中。
洪七公一呆。听闻慕容复道:“这把扇子上头题字,实属暴殄天物。但用来擦手的话,糟蹋了徐熙的这两朵花,大可不必。”将扇身轻轻扳直,顺手抛还给欧阳克。
欧阳克接在手里,一时说不出话来:他心知自己这柄折扇扇骨系以铁铸,被他二人这么若无其事地随手搓捏扳直,搓铁如泥,手上劲力实是非同小可。
洪七公并不以为忤,反倒有赞许之色,转头向慕容复上下打量,道:“这个男娃娃俊得很啊。一身好功夫,漂亮得很。”
话音未落,左掌倏起,向慕容复肩头按落。
慕容复中毒程度甚轻,不碍真气流转,唯独手足微微酸软,见得洪七公突然发难,一只油光锃亮的脏手向自己肩头按落,心生厌恶。偏头闪过,反手格出,食指中指并起,不偏不倚正拂向他手心“劳宫”穴。
洪七公这一掌按落,本有十成把握,便是武功再高强的人也躲闪不过,不料竟被这青年轻描淡写地矮身躲过,按了一个空,略觉诧异,“噫”了一声,收撤不及,掌心反为对手拂中,只觉整条小臂微微一麻,疾忙撤手。
不怒反笑,赞道:“好小子!年纪轻轻竟有这般身手,老叫化好多年没见过了。”左掌回圈,右臂倏的自左掌下穿出,成爪向他手腕拿去。慕容复身躯微侧,避让过这一拿,袍袖拂出,手掌一翻,抓向他肩头。洪七公抬臂挡格,手臂同他掌缘碰上,微微一震,二人双双向后跃开。
郭靖见势不妙,急忙张臂往中间一拦,挺胸道:“七公!你不要为难我师父。”
洪七公并不进击,收势立定,抬手向慕容复虚虚一点,笑道:“你师父中毒了。还不快让这小子拿解药出来救他?”
慕容复淡淡地道:“贵白驼山的毒药配出来像是解药,解药配出来怕不是毒药。不敢消受,少主自己留着罢。”
只听得欧阳克又气又愧,脸色惨白。见萧峰慕容复俱在,现在还多了一个洪七公,心知自己留在这里讨不到半点便宜,低声道:“咱们走。”向洪七公一揖,领了一众姬妾,转身出祠。
慕容复喝道:“少主请留步!”欧阳克虽知多半没有好事,仍然停步回身,情不自禁地向他望去,心中怦然而动。
慕容复自郭靖手中取过悲酥清风的药瓶,远远掷了过去,朗声道:“心意领了,药物不敢拜受。请一并带走罢。”
欧阳克抬手抄住,脸色难看,头也不回的出祠去了。众姬妾跟着一拥而出。
洪七公袖手瞧着他垂头丧气地退走,只乐得哈哈大笑,道:“你这个人颇有意思,一张嘴厉害得紧,跟这个女娃娃的爹爹有一拼。”说着向黄蓉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