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下了车,只见太平寺大门洞开,一色净白纸糊了,这寺庙不大,却筑得孝棚高起,大门前的牌楼立时竖起,上下人等登时成服,两边灯笼高高挂起,照如白昼,唢呐鼓乐奏得振岳。
只是今时到底不同往日,史老太君虽然身为保龄侯之女,一品诰命夫人,但是如今贾政贾赦贾敬等都一应削了品阶,且又是在回乡路上暴毙,竟然连昔日宁国府秦可卿的丧仪都比不上了。
路过几个站在门口烧纸的小厮,妙玉忙忙奔至停灵之室,宝玉贾环贾兰木然地跪在棺椁跟前烧纸反倒是几个孙女外孙女和鸳鸯琥珀等伺候在贾母身边的丫头们哭得泪人一般,几乎昏厥过去。
来祭拜的人并不多,因为胤祥和两江总督邵穆布也要到下午方能到场,妙玉便先送了祭礼,搂着众姊妹痛哭一番,再悄悄牵了几个姊妹的衣袖到后头空闲客堂里坐下。
古寺香火不旺,更显清幽,竟比秦可卿停灵铁槛寺那会的热闹更让人觉得寥落,王夫人和凤姐儿蓬着头在精舍里登账,忙得顾不及众姊妹,她们只好寻了处偏僻亭阁坐下,耳边鸟声啁啾、蝉声嘶鸣,黛玉和贾母感情最深,眼泡都哭红肿了,湘云探春惜春几个也抽噎不止。
安慰过一阵,妙玉才迟疑着开口:“姐妹们,眼下老太太这一走,府里最大的依仗也倒了,老爷们都削了官,元妃娘娘在宫中只怕举步维艰……大家不如就在江南等着,林妹妹总是要到京里去的,云妹妹那边亦有卫家来提过亲事,只是三妹妹和四妹妹如今尚待字闺中,太太和琏二奶奶总会为两位妹妹稳妥打算的。“
探春掖了掖手帕,“太太今儿一早同我说过,她也是这样的想的,只是我倒觉得,嫁人不嫁人也没那么重要,说句不怕福晋姐姐笑话的话,我同四妹妹并没有什么儿女绮思,我是恨不得身为男儿身去报国的,而四妹妹呢,向来性子又冷,从前还动了长伴青灯古佛的念头,我们私下合计过,倒不如就在金陵把那女学重新开办起来,若是闯出一番名堂,岂不是比嫁人可靠些!”
惜春垂着眼,默默点头,“我从前只觉得无趣,竟是教人画画最叫我快乐,旁的也没什么,若是能以画会友,寻得一知己,我也觉得足够了。”
黛玉停了泪,面上终于浮现一丝喜色,“福晋姐姐先前同我提过,京里的女学,就算黄夫人和宝姐姐仍在照应看着,必然比从前荒废不少,江南虽然繁华,亦有女子从商,只是遍地学堂中难见女子身影,我前儿还担心如何游说两位妹妹,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那日我和福晋姐姐在姑苏城中闲逛,我倒是留意了一处园子,只是这两日尚来不及去考察,等老太太入土为安,姐妹们可愿意随我和福晋姐姐去一趟?”
众姐妹都点头,议定等过了发丧,便去寻一处大好园子,重新将京城的事业操办起来。
黛玉和妙玉向众姊妹细说那日看过的园子:曾是一处知府的旧邸,全园楼阁亭榭台馆轩舫,连缀相望,垣墙缭以怪石,嵌以古木,书屋深静旷敞,中植嘉花名卉,自是有一派云林杳霭,花药参差的雅意。
探春点头称好,她在江南亦有几个旧友,书屋里蓄书万卷,皆珍本秘籍,若是能借些经籍出来,只在那园中读书交友,暇则登高眺远,揽山色波光之秀,自然无比畅快。
湘云叉着腰站起来,“那我可得说了,要给我留一处赏月的亨子,再得有一处临风畅怀的楼阁,夜卧听雨的篷子,平室深窝的闲堂,园子里要种上梅杏李桃、草兰玉兰、海棠牡丹,还有翠云草醒头草阶沿草吉祥草、棕榈芭蕉仙人掌、天竹佛手香橼”
她举着手指列个没完,方引得众姊妹们略略止住悲戚,可话还没说完,就看见月洞门后转出一个人来,拿腔拿调的坏笑着,只把长髯抖得宛如扫帚,正是贾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