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玉仔细看他一眼,皱着眉,清俊的眼里雾蒙蒙的,跟个小孩子一样,无端的心念一动,似乎和记忆里某道眼神有些重叠,她挺了挺腰板,笑着说:“我可是十三福晋,有圣旨,上过玉碟的……怎么能抛下你不管了呢?”
胤祥心头一软,他从来不是将心意挂在嘴上的那种人,妙玉的温柔与体贴,他心里是很清楚的,只是如今他彻底失了势,甚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养蜂夹道的圈禁生活,妙玉的选择,反倒让他心生愧疚。
四神煎连着服了七天,中间胤禛和阿哈占太医来看了数回,甚至连宝玉、兆佳景仁、以及康熙身边的小郭公公都来探视过,可胤祥的鹤膝风却并无半点好转。
胤禛急得要命,带着四福晋焚香祈祷不算,自己专程跑了几趟太医院,将能请出来的老学究们都揪到了养蜂夹道,这边太医们众说纷纭,开了一箩筐的汤药,喝得胤祥愁眉苦脸,那边又亲自遍访京城名医,并交代一众手下,若知有精于医理之人,可资送来京,以为调摄颐养之助。
可胤祥的腿疾就像那迈入冬日的天气,时好时坏,时晴时雨,说不上是哪一方药起了作用,又说不上是哪一方药冲了功效,却始终未能将他恢复成昔日的光彩模样。
一个月就这么过去了,到了将雪未雪之时,天阴沉得很厉害,铁石一样的青灰之色,略无一线阳光,这并不是适宜长时间待在室外的温度,妙玉却谨遵阿哈占太医的叮嘱,扶着胤祥在院中一圈一圈地慢慢散步。
那处小院子其实并不算大,当中栽了一片老竹,全然不能跟潇湘馆前的湘妃竹比,枯萎的叶片落了满地。走了几步,两人都是冻得一身冰凉,相视而笑,胤祥柔声问妙玉:“先回去吧,我这腿也不急于这一天的。”
妙玉心头发酸,后面明明要一天冷过一天,他这么不甚在意的模样,显然是对自己的病腿放弃希望了,于是勉强笑着应了一声,携着胤祥若无其事地往房中走,忽然听见门外燕小进叫道:“快看啊,下雪了!”
两人抬眼看向天际,果见灰白的长空上有碎玉琼瑶飘落,初时不过星星点点,其后却如破絮,如鹅毛,渐渐密了起来。
此情,此景。胤祥和妙玉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当年在弘慈广济寺里的相见,在廊下怔了片刻,胤祥扭头问她:“紫禁城每每到了雪日,便是一派很壮丽的风景,可你入宫跟了我,可能再也见不到那样的景象了,你………可后悔么?”
后悔,后悔明知你将我视作白月光的替身,我却还这么义无反顾地跌入这方幽禁天地中么?
妙玉慢慢摇了摇头,正要说些什么,只听得院外马蹄阵阵,是胤禛踏雪而来,手中的食盒里依然是胤祥每日要饮下的汤药。
胤祥望了眼妙玉,扶着胤禛回房中坐下,又对妙玉说:“四哥一路过来,汤药大概凉了,请福晋为我热一热吧。”
妙玉应声去了,把那个青瓷的双耳小瓮抱在怀里,上头的纹样她看过很多遍了,每一道冰裂之纹,瓮口上细小的凹凸,都像在提醒她,太医们对胤祥的治疗,不过是一场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