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霎是热闹,挤了十数个人。两张花梨圆炕桌子并排放在宽绰大炕上,上头摆满茶盘果子,两个小丫鬟端来几十个□□定窑碟子,盛满或干或鲜、或水或陆、天下所有的酒馔果菜,外面还坐了两个婆子,只管蹲在火盆边上筛酒。
宝玉进了房,只把大红羽纱脱在地上,往炕上一歪,口中嚷道:“大家尽管取乐,千万不必拘泥!”
黛玉离桌远远的,坐在板壁边的半旧弹墨褥子上。妙玉见她落单,便笑嘻嘻贴过去:“妹妹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黛玉不说话,眼波儿微微流转,飘到炕桌那边,宝玉和宝钗不知说了什么,两个人似乎都吃了不少酒,脸热得红红的。
“早知她来,我就不来了。”黛玉垂了眼眸,拈着个粉彩小杯子曼饮一口,“今儿也太热闹了,反倒怪叫人别扭的。”
妙玉只拿着筷子翻看面前的一碟子菜,“这鹅掌鸭信是谁家糟的?看起来咸津津很是有味……”她夹了块花雕鹅掌放到黛玉面前的小碗里,“别光顾着吃酒,须得就些小菜,方不至于伤胃!”
黛玉放下酒杯,抿着嘴笑:“常姐姐前儿不是还说,让我多吃瘦肉蔬果,少吃这些糟的卤的。”
妙玉打哈哈:“且应个景儿,吃一回又有什么什么要紧的!”
她给自己捡了块柳蒸的勒鳌鱼,只有肚腩一小块,颤巍巍油润润的,顺着咽喉熨帖滑入腹中,才心满意足地笑道,“咱们强身健体,本就是为了品尝更多美食呀!”
“常姑娘,常姑娘。”
忽地对面炕桌有人叫她,声音不小,一桌人赫然静下来,不知发生何事。
妙玉愕然看过去,那人却是宝钗,也睁大了眼,不可思议地望过来,语调仍是克制持重的:“你……怎地吃肉饮酒?”
妙玉有些愣,扯着嘴角一笑:“我……我且是带发修行,并未戒除荤腥呢。”
一旁黛玉将筷子往桌上一按,不轻不重地张了口:“宝姐姐也太小心了,且不说常姐姐如今没戒荤……今儿只是在宝玉这里,又是年节,桌上坐的都是自家人,你不说我不说,又能有什么干系!宝姐姐偏偏这么一问,岂不是叫常姐姐和咱们生分了?”
此话一出,满桌人都笑了,连连嚷着“不生分!不生分!”宝钗也忍不住笑了,远远隔着炕桌伸过手来,把黛玉腮上一拧,“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可再没见过更伶俐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