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是知道的。我知道得很清楚女人会对男人怀着怎样的爱情。是我的一个妹妹,她爱上了一个男人;正像假如我是个女人,也会爱着您一样。”我开始轻声朗读第二幕第四场的结尾,这是整部戏剧中我最钟爱的部分。
“她有怎样的过去?”
我曾经做过许多次朗诵和表演,但从未有这样的一场。观众们寂静地坐在下面,他们不会呼吸,不会讨论,不会喝彩,不会抽泣,不会对我的朗读做出一丝一毫的反应。奇异的是,在这片寂静中,我头一次如此深入地成为了薇奥拉。我抬头去看我的“公爵”,他穿着纯黑色的西装,同色的衬衫袖口紧紧包裹着修长的手腕,领口悬挂着一枚金色的沃尔图里标志,双腿交叠,脊背挺直,好像不是在听一场可笑的朗读,而是欣赏歌剧表演一样。他的面孔苍白,而嘴唇和眼珠鲜红。他好像在笑,又好像快哭了。
“一片空白而已,殿下。她从来不向人诉说她的爱情,让隐藏在内心中的抑郁像蓓蕾中的蛀虫一样,侵蚀着她的绯红的脸颊;她因相思而憔悴,疾病和忧愁折磨着她,像是墓碑上刻着的“忍耐”的化身,默坐着向悲哀微笑。这不是真的爱情吗?”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命运究竟对我开了一场多么大的玩笑。
第10章 番外·给卡莱尔的信
亲爱的卡莱尔:
你曾经告诉过我,吸血鬼没有宽恕的能力。如果某件事让吸血鬼感受到了强烈的情绪,他们此生都无法忘却这种感觉。鉴于这个“此生”几乎是无限长,我最近越来越无法确认这究竟是一种礼物还是惩罚了。
倘若这件事令他痛苦并且极力想要摆脱,这无疑是最恶毒的诅咒;而如果他们牢记的是情人彼此之间每一刻的絮语,那它就可堪称为最浪漫的奖赏了——试想一下吧!无论在何时重新回忆起你们的初遇,夏日午后温煦的阳光永远是蜂蜜色的;她红唇中诉说的每一句话仍清晰如昨;你头一次牵住爱人的手,那触感是如此温暖、柔软。你们的爱是一副永不褪色的画作,这难道不令人向往吗?
但是我们要在这封信中详细探讨的,则是另外一种情况了。你了解我,卡莱尔,我是一个如此喜爱情景的人。我在自己创设的情景中做出判断和推论,如果给我足够多的资料和足够久的时间——这两样在沃尔图里可一点也不稀罕——我可以创造出无限的情景假设。
还是让我们进入正题吧。假如有这么一件事,它无时无刻不在伤害你,折磨着你,使你痛不欲生。或许这件事关乎某个人,那么每当你闭上眼睛时,她的面容就会浮现——就像日光下的阴影,香甜苹果中的虫卵,深植于你大脑中的一块肿瘤。抑或这事关于一个令你后悔的决定,一桩绝望的仇恨。总而言之,这件事将使你余生都活在无尽的肝肠寸断中。
然而!我所要说的正是然而。然而你甘愿让自己沉浸在烈焰的炙烤中,你或许有办法使它消弭,但你严词拒绝。据我猜测,理由可能是你心怀内疚,抑或是想借这痛苦牢记一段时光。
现在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了,卡莱尔,我所说的正是马库斯。
这几个月以来,在阿罗的“建议”下,几乎所有的沃尔图里成员都隔三岔五来到我这儿聊上一会儿。有一些来的非常有规律,例如阿罗和亚力克——大约间隔四五天。我惊讶地发现亚力克是一个很讨人喜欢的吸血鬼,他十分依赖简,对新鲜事物有强烈的兴趣。也许是因为转变时的年龄太小,他不太喜欢读书。我曾以为每一个吸血鬼最终都将拥有耄耋老人般的性格,然而这是错误的,我低估了转化所带来了彻底性的固定效果。统而言之,和他聊天是乐事一桩,我们有时会讨论别的吸血鬼不感兴趣的话题,你知道,“年轻文学”什么的。
还有一些吸血鬼偶尔上门,我想只是出于对阿罗的尊重,他们本身对这件事其实没什么兴趣,例如简和切尔西。事实上我几乎没有在城堡里见过切尔西(自然,她的房间也是我无权进入的),阿罗也从不将她派遣出去。若说她是某位长老,她从不参与决策的制定。至于简,我想我是有些怕她的。她如此强大,如此傲慢——尽管看起来只是一个小女孩,有时我怀疑她从惩罚别人中取得乐趣。好消息是她暂时还不会太难为我,她完全听从阿罗,而我现在算是,呃,也许算是阿罗养的一只小宠物什么的吧(请不必为我感到难过,毕竟这可比当作小牛排好多了)。
还有一些……算了,我指的就是凯厄斯。天啊,他太情绪化了!我始终无法忘记几周前的某个中午,那时我正在睡午觉。突然之间凯厄斯径直冲了进来,然后就一屁股坐在我床边的椅子上,把我弄醒了。当我睁开眼睛时,看见的就是那副尊容——我一眼就能分辨出他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那种不耐烦的神情吓得我打了个哆嗦。我得承认,他确实很漂亮——原谅我使用了这个词,他的面孔线条冰冷而锋利,同时饱含着一种残忍的美感。
然后他纡尊降贵地把我床头柜上的书丢到我肚子上,言简意赅地说:“读。”
卡莱尔,这事难道不匪夷所思吗?更别提在我读那本诗集的时候他压根就是一副厌烦至极的表情,好在当他平静下来以后,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而我甚至还坐在一床被子里。好在判断凯厄斯的情绪状态是很容易的。就像我说的,他十分情绪化,不屑于掩饰自己的真实想法。当他感到愉悦时(多半是因为打败了敌人),他会即刻露出笑容;当他到威胁沃尔图里存在的事件时,他的表情凶狠。冷酷而嗜血;当处决某个人的命运时,他总是主张处死,并且很乐意亲自动手;当有人惹到了他,他会在一夜之间横跨整个大西洋去掐断那个人的喉咙。
你或许已经注意到,我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废话,却仍然没有提到马库斯。
这是因为马库斯从来没有单独出现在忏悔室中。
在那天晚上,就是第一次宣讲会的晚上,马库斯曾经对阿罗说“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结论”。这句话使我得以做出一些不成熟的猜测——今晚我会去验证它,如果是正确的,我会再写信给你。
我知道比安卡会检查我的这封信,重新抄写它并且删除其中不应该出现的部分。所以我无法确定当它到达你手中时还能否表达清楚我的意思。
请写回信给我。
你忠诚的,
费伊
第11章 维多利亚
“阿罗要见你。”简说,这是最近几个月以来我第一次被邀请参加前厅里的集体会议。
我现在的生活正处于一种微妙的状态中:如果没有亲身体验过,很难发现其中的不对劲。每天早上,我大约在八点钟起床,绕到走廊另一端的排水沟那里洗漱,在此期间比安卡把我的早餐送到门前。然后我的自由活动时间就开始了:我读书或者写信,在城堡里乱转;天气晴朗的时候,出去短暂地享受一下地下没有的阳光,在街上买咖啡和小纪念品。午饭以后我开始午睡,然后继续看书,阅读来信(如果有的话)。然后是晚饭,整理房间,等待某一位来访者。在一整天正式结束以前我写关于晚间谈话的记录和个人日记。
听起来很美好,不用被迫上学,没有考试,没有讨厌的室外运动,一切都是自愿而悠闲的——这正是问题所在。我到底在这儿干什么?我的角色定位,怎么说呢,介于一只萨摩耶和一位心理咨询师之间吧,这也是为何简的通知让我颇为意外。我披上了沃尔图里的斗篷——他们也给了我一件灰色的——在简的引领下走向前厅。
阿罗、凯厄斯和马库斯已经坐在他们精致的座椅上了,卫队把守着出口。我悄无声息地走上前去,站在简的身边,希望自己不要太引人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