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程序,在死前两周内有过就诊记录的死者不需要进行尸检。”密涅瓦轻柔地说,“我们没有查询到这份就诊记录,斯特兰奇医生。”

“怎么可能?两周前他来——”斯特兰奇下意识说道。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斯特兰奇想起了什么。两周前,那个消瘦的病人私下里来到他的办公室,言辞哀切地恳求他出手为他诊治——但他付不起钱,更没有医疗保险。他眼中渴求活下去的意志如此闪亮,反复哀求着告诉他,他有很多朋友。

斯特兰奇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并且冷酷地建议对方尽快开始准备后事。他离开了办公室,并且嘱咐助手再也别把没有医保的人放进他的办公室里。

他如今回忆起了那个消瘦惨白的病人生前最后的模样——一种并不明显,但依旧令人难以忽视的愧悔像砂轮一样在他的胸膛里转动了起来,开始打磨他的血肉。

“我没法提供就诊记录。”斯特兰奇咬着牙说,“但你们法医处那些病理专家难道不能一眼就看出他是死于疾病吗?!如果这都做不到,我觉得他们可以趁早改行!”

“你真幽默,斯特兰奇医生。”密涅瓦微微提了提唇角,“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已经去停尸房看过死者了。的确,我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他死于动脉瘤破裂。但因为缺少就诊记录,我们仍然要把死者带回验尸处。”

“……你是个法医病理学家?”斯特兰奇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年轻的面庞说,甚至已经忽略了她的到来给他产生的不快,“你为什么要为了这种事专门来一趟这儿?我以为这种小事你们通常会交给助手……”

“的确,只需一个apt(法医病理学技术员)就能完成这种情况简单的尸检工作。”密涅瓦的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膝盖上,目光依旧带着让斯特兰奇不太舒服的明亮锐利,“但没有一件死亡是小事,医生。”

“请你理性一些。”斯特兰奇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又一次看了看表,“你的问询目的已经达到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死者是格林威治村有名的好人。”密涅瓦依旧坐在那把坐过无数个问诊求医者的靠背椅上,似笑非笑地说,“也许你会被卷进一次小小的舆论风波里,大名鼎鼎的史蒂芬·斯特兰奇医生。”

“我不可能救得了所有人。”斯特兰奇漫不经心地说。他给别国首相做过手术,也救过世界财阀总监的性命,舆论攻击对他来说不痛不痒。

他正要抬腿离开办公室,又忽然改了主意。

斯特兰奇微微低下身子,露出一个微笑:“多谢你的好心提醒,女士。我能冒昧地请你晚些时候协助我做一台手术吗?一起执刀分割一块惠灵顿牛排那种?”

那双眸灿烂如星的冷艳美人微微扬起了眉。她也站了起来,伸出手扯了扯斯特兰奇那套休闲西装上随手打的领带,温文尔雅地说:“我这双手更擅长与冰柜里的死者打交道,博士。”

她的身上有种幽冷的气味。像沾血的故纸堆,混着一些百卫牌消毒剂的味道。

斯特兰奇浑身一冷,看着她像个苍白的幽灵一样飘然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有些愤愤地扯下了脖子上的领带。

一张卡片顺着他的动作从他的袖管附近掉了出来,上面用斜体字写着一串电话号码。斯特兰奇的心情又阴转多云,他盯着卡片,发出一声短促的轻笑。

但那个号码压根就打不通。深感自己被耍弄了一通的斯特兰奇恼火地将卡片撕碎扔进了垃圾桶里,决定把那个该死的法医抛之脑后——反正,他大概也不会再有机会见到她了。

直到他父亲死后的那个冬天,史蒂芬的弟弟维克多在深夜冒着大雪坐飞机来到了纽约。

当维克多敲开斯特兰奇公寓的大门时,他发现自己的兄长正在享受他那纸醉金迷的生活,那些不回去处理父亲的丧事的理由完全是一个蹩脚的谎言。

维克多在愤怒之下当即抽身冲出了他的公寓——他冲下台阶,冲向马路,在史蒂芬慌乱的喊声中越跑越快,只想尽快离开他的兄长。

随着车轮抓地急刹车的刺耳响声,一声撞击发出的沉闷重响几乎让斯特兰奇的大脑失去了他的功能。他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维克多身下那一滩血迹,感觉全身都在寒冷中微微颤抖。

等他回过神来时,他看见一个白发的女人正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依然穿着一身黑色的服装。他抬起通红干涩的眼睛,深深觉得那套装扮的确很符合这个女人的身份——哈,死神的代行者。

法医给他递了一根烟。他的眼睛好一会儿才聚上焦,看清楚了那是什么东西。他张开嘴,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我不抽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