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我都把火羽当作是自己的伙伴，自己的孩子，但到了这种时候，会发现这还不够啊。火羽如果能够更完善一些，成算会更大。”林闻方顿了顿，问道：“你听到我刚才所说的了？”
安莲点了点头，说：“你会不会对火羽要求太高了？勇气和决心？这已经是人类的情感世界里很复杂的内容了，应该不是单一的情绪了吧？你要火羽懂得这些，会不会有些太苛刻了？”
“这不是对火羽苛刻，这是对我自己的要求啊。”林闻方有些出神。他站起来跳了几下，活动了一下筋骨，这才说道：“勇气和决心，还有其他情绪，如何能够体现在火羽的身上的都是我列出的算法。但是，有些东西……似乎怎么样都学不像的，我希望火羽能够理解人类的情绪，虚拟偶像平台大致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建构的，但临到头，才发现还是有太多东西，是程序写不出来的。爱、勇气、决心、责任……牺牲，生死……这些可不是出现在愉快的日常生活里的东西啊。和一亿人聊上几年，都不会理解这些的。”
安莲就站在林闻方的身边，她压抑着自己去拍拍他的肩膀，或者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的冲动。林闻方对待火羽，并非是主人对奴隶，拥有着对工具，而更像是长辈对晚辈、师长对着学生，慈父对自己的可爱的女儿……他此刻的这种理性的思辨和自责，其实正是这个功勋彪炳的男人的真情流露。只是，这种流露往往会被归到别的种类里去，被人忽视罢了。这种柔软的情绪，在安莲和林闻方认识那么久的时间里，至少在她记得的范畴里，除了今天，只有一次——在战争爆发的第一天，他救岳羽音的时候。
“你是将火羽当作自己的孩子在养么？”安莲叹了口气。她现在才觉得，也许火羽的存在，不是一件太过可怕的事情了。有林闻方这样引导和教育，哪怕火羽将来要蜕变成统治世界的大魔头，也很难想象她会实行什么暴政。有其父必有其女嘛。“如果你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那你应该明白，你说的这些，日常生活里碰不上，也就不可能让人学会。只有到了这种境地，才能够看到一个人的蜕变和成长，你应该庆幸，火羽有这样的学习和成长的机会，可她不会死……她会活下来，学到许多东西，然后等待下一次机会。不会死……对于每个想要走向完美的人，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属性啊。”
安莲这么一说，林闻方一怔，随即他赞同地笑了出来，说道：“是啊。是我多心了。只要火羽能够学到些什么，那就值得了。”
林闻方并未完全放心，但安莲的话至少是指出了危机中偏向于机会的那一面。
就在他们交流着的时候，火羽绕着莫亚的前进基地绕了大半圈，完成了对基地的那些建筑物和固定火力点的三维建模，计算出了敌人的火力分配，准备开始行动了。如果林闻方在现场，他或许会惊讶，火羽的行为方式和自己如出一辙，她的决定，极有可能也是他在那样的境地中会做出的第一反应：从人到机器的传承，就是这么开始的。
第404章 沉静海岸（三）
虽然是深夜，但大概觉得自己是在主场作战的莫亚搜索部队嚣张地亮着许许多多的灯，几乎将那两台临时调遣来的柴油发电机的功率催发到极限。整个营地分成两个部分：直升机场和步兵营。在两者之间，他们甚至还拉起了两道帘幕，来稍稍缓解气流和噪音对兵营的影响。这两道帘幕中间的空间堆放着大量物资，从直升机的燃料到子弹箱、电台等等，大量的食物和饮水摆得到处都是，看起来对方很有些想要打持久战的意思。
建立了数据模型之后，火羽立刻开始分析：敌人每个哨位的视野，巡逻路线中的盲点，各种武器配备的火力范围等等都在她的计算范围，更重要的计算则是对于那些莫亚士兵们，计算他们会如何反应。人的反应可以计算吗？在火羽的系统里当然是可以的，不过，以前有林闻方在，火羽可不会把宝贵的计算资源投在计算这些家伙的身上，而是全方位地观察、给林闻方提供作战的参考而已。通常情况下，林闻方不怎么爱采用火羽的方案，火羽的方案太精密和复杂了。当一个人因为战斗而热血沸腾的时候，精密的操作会有点扫兴……这是林闻方开玩笑的解释，但他详细解说过战场的不确定性，解释过因为每个人不同的判断，因为集体和个人的性格的不确定性导致的种种后果，越是精密的程序越是依赖于环境的可测和稳定，在战场上，这种情况似乎永远不会出现。
有时候，简单、直接、暴力的方法更为有效。
虽然林闻方这么说，但工程师、程序大师，或者还得饶上半个数学家的性格，让他的直觉和第一反应都带着精密和学术的气味，他一次次的出击，没有一次是完全蛮干的，支持他一往无前的，还是精密的计算和对于全局情况的把握。
人的反应不能完全预测，但多少还是有基本的判断的。火羽的数据库里有莫亚各级军校的全套教程，一个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在各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反应她都了然于胸，因为林闻方的提醒，她知道，这些只是“应该”，而“应该”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之一。火羽有些不确定，到底什么样的方案才是最好的，系统计算出来可行的攻击路线有好几条，她有些难于取舍。
如果安莲知道火羽的系统居然能够产生“犹豫”这种高级的情绪，一定会惊讶到不知道如何反应。但火羽此刻的确是有些犹豫了，到了这时候，她能感受到计算毕竟不是万能的，但偏偏她除了计算，什么别的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