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道:“你见到了你父亲,这不是好事?”
梁剑摇了摇头:“不是好事,如果我早知道会这样,我宁可永远找不到他,永远不加入易楼……我找到他的时候,他和他的马倒在一条官道旁,身边放着一把用布包着的剑……那时我并没有立刻认出他,毕竟,他在我儿时就已经失踪了。我因为孙莹的死而心中伤痛,亦不忍看路人如此死去,就把他救醒过来。他告诉我说,他花了三年的时间,终于在燕子坞参合庄找到了这把剑……伏羲龙皇剑。”梁剑望了一眼手中散发光华的剑身,神色复杂,“那个时候,我还是没有认出他,却察觉他已经伤了心脉,活不了多久……他说,他这么拼命,是因为他的儿子在别人手里,如果不找剑,他的儿子就会被杀死,我问他是什么人这么做的,他说,是江南第一楼的楼主……”
玉簟秋吃了一惊:“他说的儿子,就是你?”太师椅中,朱楼主始终沉默着,枯瘦苍白的脸没有表情。
“是啊……就是我,梁铮只有一个儿子,当然是我……可是当他说出江南第一楼的时候,我只是心中一硌愣,觉得有些不对,我竟然还是没有认出他……在他临死前,因为感激我救他,对我说了他的名字,他说除了我,十七年来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一个人,他叫梁铮。说完这句话,他就死了。”亭中一片寂静,亭外芜杂的谈论之声变得清晰,梁剑的脸无限放大,充盈了一些人的视线。
过了很长时间,玉簟秋才将目光移向凤栖梧:“姐姐,这件事……你知道吗?”
凤栖梧沉默了片刻,道:“当初与六个人定下契约时,便已知道他们的名字。‘银环’梁铮,这个人因一时大意受制于人十四年,直到朱楼主派人将他救出来,才发现他武功极强,如此埋没,实在可惜……”
玉簟秋低下头,梁剑露出嘲讽而又悲伤的神色:“埋没?……凤夫人,你可当真会给朱楼主找借口,要孙莹抵他的命,说成是孙莹的荣幸,利用我父子为他卖命,两边欺瞒,让我,让我眼睁睁看着父亲死,却来不及与他相认……若不是我找到他,等我离开易楼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准备把父亲的尸体给我,再随便搪塞个理由?”最后一句话出口时,梁剑全身蓦然散发出凌厉的杀气,凤栖梧一声断喝:“来人!”
倏忽之间,六道人影从五亭两旁闪入,孟晓天向后退了几步,带着隔岸观火的表情望着这六个人,倘若孙莹也在这里,那么易楼八煞算是到齐了。
“梁剑刺杀楼主,命你们就地取他性命,不可有误!”凤栖梧左袖一拂,玉簟秋急道:“姐姐,你……”
“杀了梁剑!”凤栖梧重复道,梁剑满脸怨恨地望着她:“凤夫人,今天同门相残的情景,所有人都会记住,自食后果之日,你要想想我梁剑!”说着龙皇剑一振,直指六煞,可是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出招。
落梅玉梳已执在手,转轮镜触手可探,胡梦姬的香粉无形无影,洛堂、仲秋,以及夏浅书,这三个人也都随时就可以出手,但他们都没有动,仿佛在等那当先发难的第一个人,也似乎每一个人都不想与梁剑对敌。但是,他们也不会从朱楼主面前退开。一命有一物所押,不仅如此,还有拼死效力的誓言。
龙皇剑凝而不发,梁剑一一注视那六人的脸,他曾经与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并肩战斗,在大漠与柳底谈笑饮酒,他们对彼此的招式都无比熟悉,如熟悉易楼走廊中开着的宝蓝色花朵。“梁剑……”陈清忍不住道,“与易楼为敌,你无法全身而退的。”
“全身而退?”梁剑自嘲地一笑,“从我进入易楼的那一天起,已经注定我无法全身而退。”他举起伏羲龙皇剑,“至少,我要用这把剑杀死该杀的人。”
“你杀不死他的。就算有伏羲龙皇剑,你也杀不死。”魏小娇突然道,余下五人都看了她一眼。这句话,已然是让凤栖梧严惩她的理由,但凤栖梧没说话,在那七个人僵持的时候,她一直没有说话。
“梁剑,你足堪以一挡六吗?”玉簟秋望着他,眼中满是劝他放弃的神色,“你父亲已经死了,你更不该枉送性命。”
梁剑未答,凤栖梧却道:“易楼从不允许叛徒活着出去。今日你不单要将伏羲龙皇剑留下,还要将性命留下。”斩钉截铁,这是最后的命令。
玉簟秋回头看着她,声音一片无望:“姐姐,你,何苦……”话没有说完,梁剑一声长啸,再不犹豫,剑光似狂龙窜出,呼啸声疾,直向站在朱楼主身前的凤栖梧劈去。“软手夺命”数条黑帛当先迎上,黑蛇游动,真气阴柔,如丝网般将龙皇剑去势一阻,但亦只这一阻之间,黑帛寸寸断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