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丈夫带着她,千里迢迢在长安求医,恰被我遇见了,便看了看她。只是一看便知,那女子得的是心病,天下最好的大夫也医不了她分毫。”沈若颜道,想起那个丈夫哀伤的神色,不觉心中一动。她直起身来,左手支颐。
“后来呢?”楚玉声问,见桌上有两杯茶,伸手端起离自己较近的一杯,轻轻呷了一口。
“后来……我见她已是临终,满腹心事无人知晓,便听她说了半夜。那个女子夫家在洛阳,丈夫爱她若珍宝,到临死之际,却仍然有话不能说尽,可见这世上的人,来时是一个,去时也是一个……谁也带不走谁。”沈若颜道,想起这些,她似乎又有了些精神。
楚玉声听到她说“洛阳”二字,心中突然一硌愣:“……那女子说些什么?”
沈若颜想了一会儿,道:“她说,她曾经有个师姐,许多年之前,她们俩一起爱上了一个男子。她为了得到那个男子而欺骗了师姐,但也将一件极高的荣誉让给了她,就此成为了那个男人的妻子。几年以后,他们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日子过得非常幸福。可是她对师姐的愧疚却始终不能消除,直到有一天,她发现她的女儿不见了,桌上多了一封信……她的师姐抱走了她的女儿,要用她的丈夫来换。”沈若颜停下了,仿佛有些累。楚玉声没有说话,沈若颜看了看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楚玉声道,“你继续说。”
“……她说,她对师姐一直都非常愧疚,也想过要弥补,但没有办法……她也知道她的丈夫是敌不过师门众多弟子的,一去必定无回,终于……她在家宅附近的寺庙里带走了一个被人抛弃的婴儿,充作她的女儿,抱回了家……十九年的岁月,她带着一个不是她自己的孩子,却思念着远在天边的另一个孩子,慢慢的积郁成疾,终于一病不起。”
“嗑啦”一声,楚玉声手里的茶盏险些倾覆。沈若颜望着她:“……楚姑娘?”
“……那女子……夫家可是姓薛?”楚玉声的声音微微发颤。
“她没有说……不过,她的娘家姓楚。”沈若颜道。楚玉声呆呆地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你认识她?”沈若颜察觉了她脸上神色,问道。
“……我……”楚玉声颤声道,“你说……她到寺庙里捡了一个弃儿,充作自己的女儿?”她眼前浮现出那个女子临终的样子,她的双眼一直望着天空的方向,很远很远,只是在某一瞬间,她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仿佛……仿佛她的女儿是个陌生人,自虚无而来,又往虚无而去。永远永远,擦肩而过的一眼。
沈若颜瞧着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但没有说,她只是道:“是啊,一直到她告诉我的那一天,她的丈夫也不知道这件事……也许她现在已经死了吧,我探脉之时,已觉她不过数日之命……只是活得长活得短,又有什么分别呢?世上哪有真正快乐的人……”她合上双眼,神情倦怠。
楚玉声望着沈若颜,望着她垂在额头的一缕发丝,她有些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睛,她的微微动着的嘴唇。世上哪有真正快乐的人……沈若颜轻轻地道:“我累了,你且出去吧……若遇到叶听涛,请代我跟他说一声……”她停下来,很久没有继续说。楚玉声等待着,一种奇怪的空空的感觉钻进她的心里。
“唉,算了……”沈若颜似乎终于吐出一口气来,睫毛沉沉地垂了下来,“不用说了……”她的嘴角淡淡地露出一丝笑意,嘲讽的、透明的、身在另一世界的。
“你去照看薛灵舟吧……”沈若颜低下头,缩在椅子里。楚玉声怔怔地站起来,转过身。冥冥之中,她突然觉得她其实不应该就此出去,她该留下来,无论干什么。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感觉,正如沈若颜最后没有说出的那句话。楚玉声的脚步已经移动,淡红的裙幅摆动着,走出了房间。她回头看了一眼。沈若颜还是靠在椅背上,双眼闭着,脖子上挂着的琉璃垂在胸前。她忽然觉得这个女子像落霞山的云雾一样虚幻,不真实。然后那幅影象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