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的大门打开了,厚重的门板向内张开。我吓得连忙躲到柱子后面。一个英武的少年从门里走了出来,穿着深蓝色的袍子,笑容温和。他手中牵着薛兰,那个可爱的女孩儿,享尽一切薛府欢乐的女孩儿。我暗暗紧盯着她。
他们没有坐车,也没有骑马,而是手牵着手一路走着,薛兰拉着她哥哥的衣袖,在街边的小摊上,她要买这个买那个,小小的珠花、簪子、竹笼里的蛐蛐儿,那个少年二话不说全部替她买下。那天她穿着双湖绿色的缎面鞋子,鲜艳得如沾着露水的荷叶。我低头看看自己,一双破旧的灰布鞋已经淡得没有颜色。
我跟在这对兄妹的后面,一路相随。薛兰并没有注意到我,那个少年也没有。洛阳的街道太热闹了,我有无数可以藏身的地方。终于,他们来到了洛阳的郊外,阳光明媚的春日,有成群前来踏青的游人,男男女女、才子佳人,穿着最好看的衣裳在草地上来来去去。
我站在不远之处,直直地看着薛兰和那个少年。他是多么疼爱他的妹妹啊!宁可不和伙伴们一起,也要带着妹妹嬉戏,他的伙伴们笑他,可他毫不在乎。他的眼里、脸上、心里满满的全是对妹妹的怜爱,如这春天的风包围着他们。我觉得很陌生,仿佛站在一个背阴的角落里。没有人这样疼爱过我,从来没有。
师父对我时阴时晴,师兄们总是客气而周到。渊清不过比我大两岁,自己也是个孩子。我在落霞山的每一天,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全心全意地陪伴过我。这本应是属于我的,哥哥。
我对薛兰怒目而视,仿佛这样她就会从那个少年身边消失,那个少年就会走向我,把我拥入怀中,无尽宠爱。薛兰似乎感应到了我的眼光,她四顾,瞄到了我一眼。我全身颤抖。
那高傲的、满足的、比所有人都无所畏惧的一眼。只因有她的哥哥,有她身边这个带剑的少年。我右袖之中的精钢匕首轻轻随着手腕一起颤抖。仿佛就是在那一瞬间,薛兰扬起了她手中的风筝。红色的蝴蝶风筝,又大又好看。翩翩飞舞,她没有向着空旷的草地,而是向着树林跑去,一下子她的哥哥就找不到她了。那片树林,是我在的方向。
我的双眼似乎被利剑穿透,一股杀意弥漫在心间。那是疯狂的、没有理智的、让我今后无数次噩梦连连的一瞬。我握紧了手中的匕首,向欢快地笑着的薛兰走去。
第九章:灯影残
一具窄窄的薄皮棺木,停放在五音琴阁之中。再过一天,死去的薛兰若无人领回,就要被葬在这落霞山的僻静之处。一如所有无缘成为潇湘琴馆弟子的人,权且将尸身掩埋于此,幽冥之魄归于落霞。
数百年来,这里已经有多少无主孤魂,在深夜独自抽泣,又被呼啸的山风凄厉地吹散。薛兰已经死去七天,死亡的容颜变得僵直,失去了活人富有生气的感觉。沉睡的人和死去的人,也许就是一呼一吸的差别。薛灵舟痴痴地立在她的棺木边,似乎不知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比琴馆的年代更为久远的数百把名琴静静地陈列在三层琴阁之中,旁观着这里所发生的一切,默然不语,将岁月录入弦音。阁中的女弟子帮着薛灵舟收殓了薛兰的尸体,添上了一束熏香,遮盖腐朽的气味。薛灵舟心痛难耐。
“少侠,看开些吧,这位姑娘在山中取木之时不慎失足,其实,她也快到五音琴阁了。”老者在他身后缓缓地道,“只可惜她所取的木材也随她自己掉下了山岩,否则,我便为她造琴一把,也不枉来这落霞山走一趟了。”
薛灵舟默然半晌,道:“多谢前辈,或许……是她无缘吧。”
老者道:“缘去缘来,缘聚缘散,都如浮云一般,岂是人所能料知?少侠勿须过于烦忧了。”
薛灵舟望着薛兰的脸,道:“当初我孤身离家,她因我不肯带她同去,生气便不来送我。怎知一别三年,直至此时,见到的竟也是最后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