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四听不大懂方以智文绉绉的话,他只是望着运河的北段,问道:“方相公、方相公,你通兵法,快给我讲讲今年东虏入寇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运河道上都说近来东虏破了蓟州城,不知道是怎么个回事?这东虏厉害还是以前的倭寇厉害呀?”
方以智也在路上听过了前段时间东虏攻破蓟州城的传闻,若放在十几年前这将是一条大新闻。只是现在大家早已习惯了东虏隔三岔五入关劫掠一趟的事情,也就没有多少人把这桩事放在心上。
“蓟州距离徐州千里之遥,这也不是东虏第一次破边墙入关了,朝廷总归能够像往年那样把事情解决掉。”
两年前方以智终于考中进士,得以上京参与政要。可是不久他父亲湖广巡抚方孔炤就因为夷陵州之败,被杨嗣昌弹劾而至自杀身亡,方以智受此打击,意气消沉,选择了回桐城老家丁忧。
他在桐城丁忧守制的这两年里,依旧关心天下政事,常常和复社好友们互通书信,也没有放下格物学问的研究。
这中间还发生了一桩半真半假的“桐城方氏通贼逆案”,这桩案件是源头起自于阮大铖的揭发。
阮大铖也是桐城人,算得上是方以智的“乡先辈”,但他是魏忠贤阉党的余孽,崇祯初即被列入“逆案”名单。后来东林党一系的士人,共同起草了旨在驱逐阮大铖的宣言《留都防乱公揭》。
公揭以东林党的创始人顾宪成之孙顾杲以及黄宗羲为首署名,共计一百四十人。阮大铖在千夫所指之下,被迫隐居到南京城外的牛首山,不敢进城。
尽管方以智当时刚刚返回桐城老家,秋后才重来南京应试,未曾在揭贴上署名。可是阮大铖联系种种事端,坚持认为公揭出于方以智的主谋,因此怨毒更深,从此记恨上了桐城方氏。
闯逆入楚以后,天下剧贼除了闯、献、曹三个渠首巨寇以外,又多出了一个号称“李公子”、“少虎帅”的小李贼。这个小李贼出没荆襄蕲黄之间,祸害衣冠士绅,手段极为残暴恶毒,坊间传闻他的谋主黑秀才就是已故湖广巡抚方孔炤的侄儿方以仁。
阮大铖获知这一情况后,就四处明察暗访,经过周密的调查以后,他断定“楚闯”军师方以仁就是方以智的那个本应该已经在夷陵“就义”的堂兄。
他抓住这个把柄,试图用桐城方氏里通闯贼的逆案把东林党、复社一派势力彻底击垮。可是方以仁早年的“就义”,是早就被杨嗣昌和崇祯皇帝确认过的事实,刚好这时候又发生了崇祯隆重祭奠洪承畴“殉国”却被打脸的惨案,朝廷又如何能够允许阮大铖重新翻方以仁的案,再让皇上被打一次脸?
这件事情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被压了下去,可是方以智受此影响,更加不敢重新出山做官。直到他的东林前辈史可法被周延儒推荐为徐州剿总以后,随着东林一系势力的全面复起,方以智才受邀到徐州任幕僚之职。
“方相公,到码头喽!”
船只已经驶到了运河码头的边上,河水荡漾,波光粼粼,码头边上挤满了大小不一、形式各异的船只。片片云帆簇成一团,帆布、船桨、甲板上的污渍,还有拉纤的船夫吆喝的号子声,一下子就将运河城市的繁忙、热闹、拥挤和兴旺挤进了方以智的眼中。
河水流动得十分平稳,但两个桐城老家的仆人还是很小心地扶着方以智,生怕他出个什么意外,掉进运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