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至此处,赵玖终于喟然:“吕相公,朕当然知道你的性情,也知道你此番是来劝朕出兵的,更知道你此番过来是得知了河北通告,晓得金国曾尝试挖开河堤……但你都知道的事情,朕如何不晓得呢?实际上,朕今日下午从曲端那边听闻此事后便已经决意出兵,大同府那里也有了急件,要吴玠当机立断,尽量带可信兵马迅速南下汇合了……但是,朕决意出兵,不代表朕不能忧惧,不该忧惧……吕相公,你说这些事情,到底该怎么处置?”
吃完了第三个火烧的吕颐浩沉默许久方才拱手:“官家的思虑比臣想的要深……这一次是臣孟浪了……但恕臣直言,种种战后内外之事,说起来个个值得忧惧,但只要官家抓住一点,却又个个不值得忧惧。”
“请相公指教。”赵玖依然平静。
“官家只要还握有三十万御营之众,便足以对外睥睨天下,对内压服种种。”言至此处,吕颐浩举起一杯浊酒遥对官家,然后一饮而尽。“届时官家挟灭金之威,掌天下精锐,些许疑难,又如何呢?”
“若是这般说,朕最后还有一个忧惧。”赵玖忽然再度失笑。“吕相公,你说此战若胜,金国势弱,国家凭什么要穷尽岁入,继续维持三十万御营之众呢?朕便是要挟灭金之威掌天下精锐,三十万众也太多了,裁军撤将势必在行吧?届时会不会引发骚乱?弄得军中离心离德?”
吕颐浩也再度笑了起来:“这就是臣真正想说的话了……官家,臣冒昧一问,战后的局面再难,难道有十年前靖康后的局面难吗?”
“当然没有。”赵玖含笑相对。
“那彼时连御营大军都不成体系,甚至韩世忠的部属都差点杀了赵相公,弄得官家几乎要狼狈而走……那敢问官家,战后的人心相疑,难道会比那时严重吗?”
“当然也不至于。”
“那当日官家是靠着什么撑过来的?”吕颐浩忽然正色。
“无外乎是觉得这天下终究还有一些可信之辈,可敬之人罢了。”赵玖对答如流。
“不错,总有一些人如宗忠武那般逆流而上,名垂千古。”吕颐浩若有所思。“而且,臣也明白官家的意思,正所谓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今日可信之人,明日时势流转,会不会不可信了呢?”
“会有吗?”赵玖追问不及。
“会有,但终究是少数。”言至此处,吕颐浩抬起头来,望着天上明月幽幽感叹。“官家,臣想多问一句,如宗忠武、韩郡王、李节度那般人物,当然是天下难寻的,可官家身侧其余人等……臣就不说那些大而化之的言语了,只说如今日太原内外数十万众……这数十万众,聚拢在官家龙纛之下,不惜身家性命,也要伐金绍宋,是因为什么?难道他们个个都是那种古之英杰,个个都是延安郡王与宗忠武一般的人物吗?”
“自然不是。”
“那他们可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