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赵玖重新端起邸报。“朕不要什么世世代代,也管不了世世代代,朕活着,你活着,咱们不出岔子,就不枉君臣一场了……回去禀报给吴节度、邵押班、范学士,但战后加冕的事情只说给吴节度一人听……梅学士、仁舍人也都不要提。”
脱里复又重重叩首,这才踉跄而去。
而脱里一走,杨沂中不知为何,居然再度打破沉默,犹疑出声:“官家……脱里可信吗?”
“其一,脱里随朕三年,稍开文华,又亲眼见大宋之广大,知御营之虚实,未必比忽儿札胡思可信,却比之更晓事。”赵玖不慌不忙,依然在柳下看报做答。“其二,蒙古人规矩混杂,有时候是长弟继位,有时候是长子继位,也有时候是幼子守家继位,脱里虽是忽儿札胡思长子,却从来不是克烈部与西蒙古的继承人……这个王位,离开朕,不敢说十之八九,十之七八是得不到的。其三,就算是父子舐犊情深,朕让他爹来东京享福,难道有差了?最后……眼下还有更好的法子吗?这脱里是杀了还是囚了?忽儿札胡思那里又如何?西蒙古一万五千骑援军呢?大战之前,不能做风险太大的事情,且忍最后一忍。”
杨沂中不再多言,心中却稍有不安……不过,他很快便意识到,自己的不安不是因为脱里这个处置方案,甚至脱里的处置方案稍有风险,也无足轻重。
关键在于,他已经意识到,大战之前,必然会有更多的类似的事情出现,这对从此次北伐开始就承担了巨大压力的赵官家而言,未免又是一重负担。
官家看似平静,看似波澜不惊,其实已经有些不堪重负了。
且不说杨沂中如何思量,赵官家如何继续柳下读报,只说另一边,就在脱里难掩心中剧烈震动与兴奋,七荤八素的回到太原城内城的府衙后,来不及说话,便被先回一步的平清盛劈手拦在了府衙大堂前。
脱里本想呵斥,但一想到自己过几个月就是要当王爷的人了,却不好与之计较的。
“出大事了。”平清盛当然不晓得脱里的心思,只是压低声音,在走廊下好心相告。“你们西蒙古的事还没弄清楚,东蒙古就惹出天大乱子了……大同留守、金国伪王完颜讹鲁观和万户蒲查胡盏领着两个万户顺羊河(桑干河支流),走归化州(张家口)逃走了!合不勒汗送信到大同说他晚到一步……吴节度的军略被捣毁,难得失态。”
脱里再度怔了一怔,他当然知道之前种种,包括御营大军种种败绩,包括自家父亲惹出的破事,跟此事相比,都不值一提。
因为此事,一则坏了吴玠最主要的谋划,使得两个万户断尾逃出了大同,而这也意味着后续决战中金军很可能多了两个万户;二则,同样不弱于此事影响的地方在于,谁也不知道合不勒是真的去晚了没截住,还是故意没截住?后者,直接关乎着东蒙古的一万五千骑能否信任,能否用在决战之上?
可是反过来讲,若真是赶不及,而太原这里又搞出什么多余事情,以至于把东蒙古逼到对面去,又算怎么一回事呢?
所以讲,这件事情,才是真正影响后续大局的天大麻烦之事。
“知人知面不知心。”一念至此,脱里喟然感慨。“这世间最难的就是看透人心!”
这话透彻,平清盛听得是连连颔首。
而下一刻,脱里却又继续感慨不停,而且声音也居然大了起来:“哪里像我脱里-禄汗这般,天无二日,心中素来只有官家一个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