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术一哭,周围仅剩的十几个女真残兵也跟着哭,而且是越哭越伤心,越哭越无力,哭到声嘶力竭,哭到浑身无力,哭到只待等死而已。
但也就是这么一哭,却把一个被绑在马上的人给哭醒过来。
“你们哭个甚呢?”韩常浑身狼藉,半张脸都已经肿的不行,之前更是因为发烧昏迷被捆缚在马背上才到此处,此时闻得哭声,悠悠醒来,却是勉力直起腰来,在马上出言询问。
“好教韩将军知道。”有士卒抹着眼泪主动解释。“俺们过了北洛水,还是没逃出去,到处都是宋军,到处都在找俺们,好几次往北跑都只是送命罢了,只能往东跑,结果跑到黄河边上了,彻底绝了路了……”
韩常点了点头,却又迷迷糊糊去看哭的最伤心的兀术:“士卒走到绝路,哭就哭吧,可四太子为何也抱头痛哭?”
饶是完颜兀术心下正在凄凄惨惨戚戚,也被问的懵住,却是一抹眼泪,茫然相对:“俺又如何不能哭?难道俺和他们不一样,不是在绝路上?”
“绝路是绝路,但临着绝路,人跟人却不该的一样。”韩常在马上试图摇头,却连这个动作都艰难。“他们是寻常士卒,再怎么绝路都只是自个性命罢了,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可你堂堂大金国四太子,难道自己的性命便只是自己的吗?”
这话不说还好,听到这个言语,完颜兀术却是再度崩溃流泪:“韩将军!是我无能,葬送了上万儿郎……此番莫说到了绝路,便是有桥有舟,又如何有脸过河去见我兄长?”
韩常闻得此言,居然嗤笑一声,却又牵动伤处,疼痛难忍,只能俯身朝着马背趴下,咬着马鬃忍住片刻,然后才伏在马背上缓缓重新开口:
“四太子说的极是……但死的人已经死了,多想又有什么益处?只想死的人,活的人你便不想吗?此番战后,宋金形势如何?东路军西路军如何?国主与都元帅如何?大金国立鼎不过二十年,难道就要因为这一战亡了不成?你身为四太子,身份超然,总是能为国家做事的吧?真就要在这里哭以待毙?不管不顾大局了吗?”
兀术勉力收声,回头去看韩常,却只能见到对方伏在马背上,一只血肉模糊外加脏兮兮的眼窝在湿漉漉的鬃毛上露出……也是悚然一时,却又震动莫名。
这个金国四太子情知对方所言有理,却还是情难自制:“韩将军,你说的极有道理,我心中对将来也有万般念想……但事到如今,便是想走又哪里能走?而且你伤重到这份上,俺又如何能弃你?”
“莫说此等话。”韩常用手撑着,继续在马背上轻声叹道。“天无绝人之路,如此情形,你脱了甲胄,跳进黄河……十成里九成没命,不还有一成能过去吗?将衣服留在这里,伪作入河,然后趁着雨水往北面山里连夜钻去,不也是一条路?至于我的性命,你便是不弃我,我又如何能活?”
完颜兀术一时失语。
而韩常却继续有气无力,催促不停:“速速走吧,大丈夫生于世间,便是死也该如娄室将军那般力尽而死,像这样在河边哭着等死,简直可笑……有力气哭,没力气跑吗?”
话至于此,韩常疲惫至极,只是喘着粗气而已。
兀术站起身来,刚要言语,却闻得周围士卒一阵惊呼,他本以为是追兵将至,但循声而望,方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原来,浊黄一片的黄河之上,居然有一条宛若白色蛟龙一般的事物自上游浮浪而近,然后雨中张牙舞爪,让人望之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