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赵官家学的是周世宗柴荣,也是诱导者,而吕好问俨然被当成了冯道。
不过,想明白以后,众人脸色更差。
毕竟,虽说周世宗赢了那一战,定下了后周基业,但故事中的这两个人下场可都不是很吉利……冯道名声极差不说,正是这一战后直接死掉,而柴荣的结果就更不必多说了。
回到眼前,赵玖见到吕好问醒悟,也是一声叹气,却又直接向前两步下了两层台阶,并以手握住了吕好问之手,这才恳切相对:“吕相公,朕是把你当成了冯道,但却是把自己当成了后晋高祖石敬瑭……”
众人陡然一滞,一时摸不着头脑,而吕好问却是身形微微一晃,直接恍惚起来。
但很快,熟知典故的其余大臣也纷纷醒悟,继而惊恐或惊疑起来,但惊恐与惊疑之中,居然也有人本能惊喜。
且说,冯道出仕了十个皇帝,其中自然包括后晋高祖石敬瑭,而石敬瑭与冯道之间最著名的典故,便是石敬瑭死前托孤的事情了……石敬瑭此人虽然是著名的儿皇帝,但也可能是对冯道最为敬重信任的一个皇帝,他活着的时候,把政务全数托付给冯道,临死了还把自己尚在襁褓中幼子抱给了冯道,以作托孤。
而冯道接过石敬瑭的儿子,答应了对方的托孤,但等石敬瑭一去,却以‘国赖长君’为名,转身立了石敬瑭已经成年的侄子。
“朕读《新五代史》,觉得欧阳修的文采着实出众,但其余方面就未免太过低劣了……譬如说,石敬瑭托孤于冯道这件事情,欧阳永叔大加嘲讽冯道不忠、无德。”赵玖握着吕好问的手,娓娓道来,言至此处,忽然轻笑。“这种事情,朕之前感触并不深厚,甚至也觉得冯道有点负了石敬瑭,可自从这次回来,得知潘妃有孕后,朕勉强又可自称‘为人父’之时,却才忽然醒悟,冯道此举是真的倾全力以报石敬瑭的知遇之恩了!而石敬瑭死前一言不发,只将幼子让人抱给冯道,也不是在为幼子求什么帝位,那就不是一个当爹的该做的事情!因为以五代之乱,强扶一个襁褓中的幼儿,不是送他去死吗?而冯道举止,才是真不负石敬瑭托孤之意。实际上,朕若没记错,石敬瑭的那个儿子好好地活到了后晋灭亡,根本就是病死的。”
“官家……”吕好问一时泪涌,俨然已经猜到赵玖的意思了。
“吕相公、诸卿。”赵玖继续牵着吕好问的手,却忽然转向重臣,肃容以对。“朕与你们今日说句心里话吧……今日朕是在此处专侯你们的,朕还不至于操切到不做军事布置就走的份上,更不至于视你们这些心腹大臣为无物。”
众人多无言语,俨然早都意识到了这一点,而越来越多的人却已经开始如吕好问一般哭泣起来。
“既然是心腹,朕有一言,虽然明知道说出来要惹你们厌,但若不能说给你们,朕便是死了都不能甘心。”赵玖望着这些人,难得诚恳。“你们早该看出来,朕厌恶二圣!但尤其厌恶太上道君皇帝!因为靖康之中,他以天子弃万民,以君王弃臣僚,以父弃子,以夫弃妇!实不当为人君、为人父、为人夫!但朕越是恨他,越不能在此时重蹈覆辙……你们说,我怎么能在自己将有子嗣的情况下,堂而皇之弃掉关西千万子民?如此便是苟且下来,将来朕的子嗣又如何看朕?便是眼下,又怎么可能真的一言不发弃了你们,直接走了呢?这一次,跟之前一般无二,都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还望你们谅解一二!”
这番话前半截,若是放在朝堂上讲,满朝文武怕是都只能弃官而去……但今日以父子而论,以前方军情紧迫来讲,再加上潘贵妃有孕的消息,还有官家诚恳的态度,尤其考虑到赵官家的为人子为人父的特殊状态,却显得大逆不道之余,多了几分人性。
足以让这些重臣不能当场说出什么责怪的话来。
可即便如此,所有人,包括跟躲在宜佑门后的杨沂中、林景默、刘晏等始作俑者,也都纷纷低头,佯作未闻。
“吕相公。”赵玖终于转向了吕好问,并口称相公,然后口中言语脱出,却还是复称,显然不止是对吕好问一人有所交代。“不瞒你们说,这一战,朕今日去定了前线,因为这一战根本躲不开,但也正如你们言,此战凶险!而咱们君臣一场,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万一我真有不测,而潘妃又偏偏生出来一个皇子来,还请你们千万不要学诸葛武侯,而是要如冯道一般处置这个孩子……以太后的名义,以国赖长君的理由,从大宗正的几个儿子里,挑出一个像样的来做皇帝,再将李纲召来为宰相,重用岳飞、韩世忠、张荣、李彦仙这四个人,国家未必不能兴复。至于我的孩子,便请你们将他们母子一起带到东南,做个闲散宗室……如此,我赵玖虽死,也感激不尽!更不枉咱们君臣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