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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李昭德心中已经多有思计,但在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竟是临淄王时,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惊诧之色,片刻后捻须苦笑起来:“言既出此,应是无疑了……可怜相王,可怜宗家,李某亦是可怜之人……”

堂内尚有几名役员侍立,李昭德抬手将人摒出,缓步入堂坐定,望向李隆基时,眼神中既有悲悯,又有怨恨,只是沉声道:“余时不多,大王有话请讲!”

李隆基见李昭德在见到他之后只是略作惊讶、但很快便情绪如常,不免也有些诧异,但很快便收起思绪,入前深拜道:“余时修短,只在李相公。妖世旧年,圣人登殿自白唯请活我,随后造化纷至沓来。小王如今亦行穷处,虽知此行必死,但也暗存一二奢望,李相公能否循故活我?”

李昭德听到这话后却并不直接回答,只是捻须叹息道:“故相王才具虽非大器,以致负重自伤,昭德等并为帮凶,于家国造孽不浅,但私情之内,仍能让人悲悯同情。大王生数之削薄,并不在于别者,至此仍然不知缘何得罪,苍天之下,谁能拯救?”

“我不知罪?我……罪恰恰在此一身血脉,正道之所倾覆,是非之所混淆,隆基有何势力能祸家祸世?人间不能见容,争求活路也成了万众唾弃的罪过?若据此论罪,李相公等妖世称夸孤直之类,能称清白?我父子所历诸多困厄,难道不是受你们这些志大才疏者所累?”

面对着李昭德,李隆基自有着满腹的怨念:“恩仇纠缠,无非名器翻覆,尔等俱可认负退场,我父子退路何在?父兄先遭殃害,余嗣数指于后。今上奉亲饰德,唯我兄弟吞泪忍辱、惶惶苟活……即便如此,仍然不失用才报国之志,但世道又是如何伤我至深,李相公难道无有眼见?

今我胆敢登堂来见,一是奢望,期望李相公或能念旧活我。二是逼陷,我既能入此中,纵然李相公贪功负义的举发,人间还会给你清白?”

“大王既引旧事,那我也二三相告。旧者力辅皇嗣,先得后失,致使社稷板荡横生,的确有负于天下、有愧于先君,甚至有惭于太皇太后,但唯不薄于相王。已知错选,但却恋守不改,当年固执,恰如大王此时。大王说此今正道倾覆,言实谬矣,昭德偷生至今,却仍难免于此相对,这难道不是前事后报?”

李昭德讲起故事,老眼中也是泪花闪烁:“大王只道举世害你、满目荆棘,但有无自察大王本就是天网之内一截绳扣?情有亲疏,义有大小,圣人当年拜求情活,求的并不是私欲之内的喜厌。而今昭德虽仍故情未泯,但也只是黄泉相逢、相顾一笑……”

李昭德讲到这里的时候,衙堂外已经响起了甲戈碰撞之声,并伴随着内卫郭达外堂喊话:“李相公勿惊,此夜大内诸邪无侵!”

“你、你竟敢……难道、难道老物愚蠢,真的不知当时我所遭害实乃圣人构计?如今我既入此、步步皆在彀中,你岂能活?”

李隆基闻声自是一惊,虽有预见,但终究难以接受,尤其没想到在他眼中贪生苟活、取媚新君的李昭德竟能决绝到无顾身前身后。他甚至曾想,哪怕此行不成,但见李昭德在他面前啼哭乞饶都是一得。

李昭德望着步步逼近的李隆基,却又叹息道:“我也确实想问,大王至今仍不知罪犯何在?即作鼓噪和亲,旋即蕃人来扰,究竟圣人作何恩眷,才能让大王自释狐疑?少年贫贱,或可怪罪父母不泽,陋舍待死,却仍埋怨生在穷乡,生死之间的凡所经历,竟无丝毫的体悟补助?

大王今已入此,昭德本就无复清白。大王怨我不救,但却不知我纵有心但亦无力。由始至终,能做的也只是忍见生而不忍见死。于此相会,只是为见大王罪更确凿罢了……”

说完这话后,他解下腰间小刀隔案抛出,望着李隆基说道:“但此番相见,也并非全无所得,起码有知大王怨我至深,虽死亦必偕亡。昭德惭德,名不副实,死在大王手中,也的确能勾了旧事,笑赴黄泉。”

“不需你言,我岂会饶你!”

李隆基闻言后更作忿声咆哮,正待弯腰拾取李昭德抛出的佩刀,却有一矢飞来,直接将那佩刀击飞。他纵再想拾取,也已经没有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