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坊丁们正拉着水车绕坊洒水压尘,大院里已经响起了棍棒呼啸声,一名赤裸上身、身手矫健的年轻人正挥舞着棍棒与同伴演练技艺,彼此间你来我往,场面很是热闹。
那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但技艺已经是十分了得,胸膛一团纹花刺青自胸背延伸到两臂,半丈长的棍棒在其手中挥舞的周身尽是棒影,人在棒影中仿佛一只灵活凶猛的苍青鹰鹞,旁边陪练者三人联手,竟然不能近身。
这刺青花臂的年轻人,正是坊间名声颇壮的城南王六。至于其真正的身份,则就是王仁皎的儿子王守一。虽然并无家势父荫可恃,但凭着任侠尚义的性格以及各种灵活狡黠的手段,在市井中创下一个不小的名气。
这一场晨练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期间陪练者都换了两拨,随着清晨的阳光爬上坊墙、洒入庭院中,王守一才将手中棍棒一丢,甩甩一身的汗水,迎着阳光吐出一口浊气:“畅快!”
随后他便入舍洗沐更衣,初夏的清晨仍有几分凉爽,但王守一只在上身套了一件锦半臂,两条花臂仍然赤裸暴露在外,就这么走进食堂用餐。
这一片跨院连绵的大宅,住满了王仁皎的亲朋故旧以及王守一的义气朋友们。此际众人汇聚一堂聚餐,厨中整治了两头肥羊、连烤带煮,也被一群大肚汉们快速消灭。
席中王守一自是绝对的中心,夹裹着三张胡饼下肚后才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角的油花,视线一转望向堂内众人,当见到坐在尾席一中年人正捧着汤水大口吞咽时,脸色陡地一沉,直将席上一根羊骨劈手甩出,正中那中年人面门。
中年人被羊骨砸翻在席,王守一却仍不打算放过他,起身大步跨过诸席,扯过中年人的腿脚便将他抛甩在堂中,口中则怒斥道:“我家酒肉,只分享义气儿郎!你这悭吝刁奴,往年我家穷困、无米下炊,使妹子登门借粮,却被你骂出门来,痛哭回家。狗贼莫非以为我已经忘了这一份旧怨,竟敢来我家蹭食!”
那中年人被砸在硬地上,吃痛惨叫,但仍连滚带爬的翻起身来,连连呼喊道:“六郎饶我……我同阿忠也是过命交情,早年你们归京安家,那正堂梁木还是我捐给!当年的确落魄,幼年的儿女都没养大成人,实在没有余粮分赠。见你父子富贵,我也由衷高兴,恳请怜悯施舍……”
王守一听到这话,停止了对中年人的踢打,眸子一转抬手召来家奴,吩咐取来一筐二十多张胡饼,指着中年人冷笑道:“阿耶义号,是你能唤?莫说我不念旧情、不肯施舍,这一筐胡饼,便舍给你了。”
中年人闻言一喜正待道谢,可那一筐胡饼又被王守一抬脚踩住并怒声道:“你要在堂上将这一筐胡饼全都吃下,休想抱出我的门户!”
中年人听到这话顿时脸色惨变,这一筐足足三四十斤的面食,他哪怕再饥饿又哪能尽数吃下。
堂中一众年轻人们自是拍掌交好,呼喊着负义之人就该如此教训。但一些上了年纪的王仁皎旧友脸色则就变得有些不好看,有人入前劝说道:“六郎,当年诸家都是落魄,不怪哪个孤寒。你如今富贵了,还是要豁达一些……”
“住口!这是哪路邪祟说出的鬼话?凭什么我富贵了就要见谅旁人待我的恶!你们这些老翁,恃着往年些许薄情,周年寄食我家,我又说些什么?吃用俱出于我,却将心意投往别处,若觉得我的品性不配拥戴,何不索性滚出我的家门!”
王守一市井中打熬出头,并不理会这些宽容卖好的言辞,只是怒声道:“一根旧屋的梁木,难道还值得我为他养老送终?稍后我便着人寻回,并添上一份工料,给他全家整治一份棺椁,便是不拖不欠了!”
“六郎饶命,六郎饶命!我吃、我这便吃,往年不知行善,这是我该当遭受的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