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以为刘禺这番违背常理的举动是暗中受了什么不曾察觉到的势力威胁,心生惧怕,所以才放着好好的门下给事中不做、反而要去边疆受苦,却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原因。
当年京中那一场民乱,李潼也算是暗中操作的一个幕后黑手。他当然明白这种行为一定会牵连无辜,只是用一时之乱会迎来更好的政治环境来安慰自己,而且这些年对关中、乃至于对整个天下的治理,也并没有违背他这一想法。
可是当具体的受害者出现在自己面前,陈述到现在都不能化解的伤害时,他当然也是有几分羞愧的。
“人伦大义,虽国法亦难夺之,是朕错怪了刘卿。”
他亲自起身下殿,将哭拜在地的刘禺扶了起来,将之送入席中,直到刘禺激动的情绪略有平复,才又开口说道:“刘卿今番应举,所陈策对,监考诸公评价不低,朕也阅览一番,只是当中有几个细节,还略存疑惑。”
刘禺听到这话后,忙不迭擦干脸上的泪水,并抱拳说道:“臣一孔之见,不当大赏,圣人有问,自当详述所思。”
听到刘禺这么说,李潼便又返回御案后,将刘禺那一份策文拿其来。刘禺这一篇策对,主要讲的是边牧事宜,但却并不是与军事休戚相关的马政,而是有关羁縻诸胡的牧事监管。
“刘卿策中有言,诸胡市买入贡物料杂劣不堪,难足大用,所以要分划牧区、统一给种、再作回易,这想法确是别致。但诸胡迁移成性、居无定所,纵有大部能恒作回易,亦难免其反复邪计……”
听到圣人相关的问题,刘禺在稍作沉吟梳理后,便开始回答一些策文篇幅所限、不能涉及到的内容:“臣所任市贸司,商事统率,所见颇深。北部诸胡、凡所贸易俱以皮毛为第一,仅开元二年至今,此中货价便达三千余万缗之巨。京中工事铺陈,亦需多采诸胡物料,然凡贸易所得,优劣掺杂,加工繁琐,不堪为料者十之二三……”
大唐工商业发达,而从诸胡当中所采购的原料也是支撑工商业发展的重要基石。在这贸易的过程中,大唐自然处于绝对的主导地位,低价搜扩各种原料、高价倾销各类商品。
但诸胡的原料提供,品质却无从保证。毕竟他们是没有什么统一生产、制定标准的概念,而且本身这些原料就是价格低廉倾销出去的,对此更加不会用心。
刘禺领管市贸司,是见到许多从胡乡长途运输来的物料因为质量不合格、加工太繁琐、留着又占仓储空间,不得不付之一炬,所以才萌生了相关的想法,打算通过大唐的羁縻指导,让胡人们的牧业产出能够逐渐规范起来。
当然,刘禺的想法也并不只单纯的集中在商事相关。他在监管物料出入的过程中,便注意到其中几地的皮毛物产质量出色,也非常畅销。于是便觉得将这几地羊中选出来再作细配,逐渐的替换掉诸胡如今所养的羊。
诸胡以牧业为本,衣食皆由此出。他们所饲养的牛马,那也是经过长期的驯服与精选,能够适应环境、抵抗灾祸等等。可是如果大唐主动给种,并通过商贸与朝贡等各类手段,从而将他们饲养的牛羊种类决定权给拿到手里来,无疑更多了一个制衡诸胡的手段。
对于刘禺所提出的这一设想,李潼自然颇感兴趣。但还有迟疑的一点,那就是眼下的育种水平与牧业医疗技术能不能够达到形成技术壁垒的程度。
对此刘禺也是经过了相当深入的了解,答案是很难。但就算是不能完全控制,但也并不意味着当中就没有可供操作的空间。
“诸胡虽然不入王化,但毕竟也是需仰衣食的人种,但有生存之欲,也就难免利害盘算。今我大唐采买物料、逐年有增,已经成了许多胡部求食的命脉。良种推之,但有收效,必然安乐难舍。牧场既如耕土,时节恒有所出,必不乐迁。无足之胡,譬如栅中禽兽,看似恶态不失,实则血性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