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3页

裴伷先讲到这里,再次重重叩首并叹声道:“陕西顽疾重患,当今圣人也已经失于控御之道,此情时流有识者俱有所见,已非一人之计。旧年圣人身在宫闱,因系唐家社稷之传承,自有兰芷之馨,入世之后,所历所事却多有淫昏之恶臭。其所失计,已经不止雍王一桩!”

裴伷先免冠伏地,又抬头望向持剑而立的庐陵王,满是真诚地说道:“卑职家门故事如何,大王心自知之。念此故事,虽祸福相干之众,也是一言难尽。家门之罹难,长丁荡然无存,唯卑职草芥残枝苟活于世。

圣人穷张其意志,表我家门虚荣于世道,但除此虚荣,赏用实微。既已创策之功而褒扬,竟不以忠义之人才而见用。投臣于山南,专是旧怨纠缠,欲因臣谋身之拙计,构大王险恶于孤城,这难道是圣明人主应作之人事?”

庐陵王虽然渴望世道再生变革、让他能够逃脱藩篱,但裴伷先一面之辞,他也不敢尽信。毕竟此子乃是裴炎这个大逆之人的从子,而且其人入州以来,王城待遇便急转直下,可知其人心迹之险恶。

但当听到裴伷先自陈至此,庐陵王眉弓陡地一颤,开始正视裴伷先这番心迹剖析。

身世落魄至今,什么大仁大义的虚辞,李显是半点也不信。人间最值得动情者,唯是自身利害之相关。神都革命以来,人事纷繁,他虽然并不尽知,但与裴炎相关诸种,还是有所耳闻。

如果想得险恶一些,王城这些新换的侍者们之所以向他透露此类讯息,就是要通过朝廷对裴炎的追封褒奖来让他死心,让他长期处于惊悸惶恐中,心惊成患、不能长命。

事实也的确如此,如果说他此前还盼望着当今圣人或是仁念发作、将他这个三兄召回神都荣养,可是在得知裴炎相关事迹后,对此便彻底的死了心。或许他余生再难生归两京,一直等到熬死了自己,当今圣人或许才会网开一面,召他子女归京安置。

但失意者也并非李显一人,眼前的裴伷先同样也属于此列。裴炎虽然追封极盛,但本身已无子息传承,按照一般的仪轨旧例,裴炎一应哀荣应该降给裴伷先这个近亲从子以延传嗣息。

但朝廷却根本没有相关的举措,裴伷先也仅仅只是担任着一个山南下州的参军卑职,心中能无怨气?更何况,庐陵王一旦不寿暴毙,裴伷先也难免嫌疑。家门虚荣半点难沾,反而要承担身名俱毁的危险,任何一个正常人都难免杂计丛生。

想到这里,李显望向裴伷先的眼神从冷厉转为温和,他将所持之剑抛掷在地,并弯腰扶起了裴伷先并叹息道:“我前罪确凿,所以为家国所弃,所受困扰俱罪有应得。圣人能容我苟活于世,我已经由衷感恩,更不会暗怨所使裴郎入州是纠缠前事而加迫害。裴郎以此自计并作自罪,也是小觑了皇恩之浩大!”

“大王弘计包容,但卑职自知狭计浅拙。实不相瞒,此前王城所以给料刻薄,俱卑职曲希上意而作指使,苛待大王以为自谋之计。纵大王雅量不惩,卑职实难自恕,今日献剑于堂,自曝奸恶,唯是求惩。大罪若斯,若不惩戒,来年大王何以控御正道?”

说到这里,裴伷先更是一脸的悔恨泪水,抓起庐陵王丢弃的佩剑,便要向自身脔割。

李显见状后,飞起一脚踢落裴伷先手中的佩剑,并又将剑捡了起来,遥指其人叹声道:“裴郎纵有过错,唯我如今不司典刑,岂能作私刑滥给。若仍自责难解,那我也要自问一句,天地生我何者厌类,家国已经不容,近人唯是见逼,此剑不当刑于裴郎,容我先作自惩!”

说话间,庐陵王竟将剑刃转向自身,缓缓架在了自己颌下。

“大王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