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算不能拜相,但身为宗家耆老这一血脉身份却不是假的。现在皇帝越过他而以李思训为宗正卿,处理各种宗家事宜,这简直就是当他是死的!
李千里心中对此自然是恨得牙痒痒,所以入京之后顺从雍王,讨要秋赋的公事提都不提,只述情谊,就是希望获得雍王的善意与支持,希望能够保证他在宗家的地位。
但雍王明确表态对宗家是非不感兴趣,李千里虽然节操不高,但一时间也实在拉不下脸来作控诉请托。
在沉吟一番后,李千里才又蓦地长叹一声,继而说道:“近时读书,观前人记事,有远志小草之论,有感于时,可谓深刻。人事依稀有类,满朝读书人,唯不识此章啊!”
李潼听到这话顿时一乐,所谓远志小草,乃晋人郝隆以物喻人、讥讽谢安,山居为远志、出则为小草。当然谢安身为风流宰相,其所主持的淝水之战对东晋朝廷有续命之功,这样的评价自然是中伤。
不过李千里提起这话,显然是意有所指,说的就是当今皇帝李旦。其人幽居多年,在武周一朝更是诸多唐家老臣誓死力保的皇嗣,寄托了许多人的期望。可出宫掌权以来,多昏政乱命,倒是颇为符合远志小草的评价。
这话讲得就深刻得多了,李潼更加不会轻易表态。他对他四叔谈不上有什么不满,无非各受时势裹挟,不得不针锋相对,私人情感方面,甚至还有些同情他四叔,才不配位、举步维艰。
况且就算对皇帝有什么不满,他也不会跟李千里这闲人讨论,只是感慨他们李家善茬真是不多,李千里话讲到这一步,可想而知必是满腹搞事情的阴谋算计。
李千里等了片刻,见并没有引发雍王共鸣,还以为自己讲得仍是有些隐晦,索性便一咬牙继续说道:“宗家情势有乱,岂止一桩啊!天家无私,诸情诸事都能牵动社稷安危。如今朝情混乱,论者不乏针砭,尤其与陕西道政治清明相论比较,更是让人喟叹有加!”
“这么说,言重了。草野磨牙之论,且听且疑。朝廷政治,还是可圈可点的。”
李潼就算有什么阴谋,也不会跟李千里相论过深,听这家伙吐槽一番还算一乐,但若再讲下去,可能就要有失尺度了。
“殿下内施仁政,外破强寇,凡所创建,有眼可睹,有耳可闻!论者窃议,殿下如今所以仍在次席,大器未能全作施展,无非困于老旧人士旧情固执而已。若非此困,唐业已经可称得人矣!”
李千里话讲到这一步,自然不甘心就此打住,索性起身继续做慷慨陈词:“远志小草,如今已经彰然有判!生民更渴于治,此亦人心所指。殿下如今或为诸情所困,不得不顿足关西,但这种种约束,也并非无计可解。须知如今宗家,尚有一器待用。庐陵幽在,只需待时而引。往年殿下壮功遭逐,若再……”
李潼见李千里并不适可而止,反而更作强言,劝他迎回三叔李显,眉头便皱了起来,并不说话,只将佩剑搁在了案上,望向李千里的眼神也变得冷冽起来。
李千里见状,心中顿时一惊,忙不迭深拜在地,但口中仍作强辩:“庐陵于朝内,一片陌生,若得殿下招引归朝,凡所计意,俱出殿下,此诚可为垫足登高之器!殿下方今守于祖业,朝廷欲制难制,一旦庐陵归京,更成分庭之势……”
“此言散于春风,不伤宗家和气!郁林王既为宗家耆老,还是应该常作匡正之计。言外的深意,我不以罪孽视之。宝剑常自磨,所杀何止千万,但唯能容纳在我情中者,此中血肉不忍试此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