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事言则轻微,但若不亲历此中,实在是不能体会当中之饥渴一二。生人最艰难的时候,人即便无有物助于我,哪怕只有片言的激励,都能让一个苦寒绝望之人有胆量负重前行。罪徒既受此苦,复享此惠,也想凭薄力惠及于人,一如人旧年施恩于我。”
讲到这里,他脸上又露出几分犹豫之色,但还是继续说道:“至于复兴家门,心里当然也有此类妄念。但情知世道艰难,在势之人尚且凄凄惶惶,终日不安,如小民刑罪余孽,若是不行邪途,哪有什么上望的机会。但本就是负罪之家,即便是凭此得有一二转机,所享不过一时的虚荣,只是让家门积秽更多……”
这番话讲得不可谓不坦诚,李潼在听完后,便摆手吩咐道:“撤去屏风罢。”
李阳下意识抬头望去,先看到一只粗壮的手臂抓住屏风边沿将之提起挪开,待见到那人健硕身形后,便忍不住惊声道:“杨阿兄,你怎么会在王邸……”
他惊问未止,待看到堂上端坐着那英俊得让人过目难忘的年轻人,更是惊得似乎被雷劈中,整个人僵在了席中,胸膛里更有气息乱蹿,舌头都似乎要在口腔里打结,更是完全说不出一个字来。
“李阳,我与你倒是缘分不浅啊。此前京南有见,便觉得你才具不凡,所以把社事授你,却没想到,你居然瞒了我许多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咱们也是彼此彼此,可以抵消两清了。”
李潼抬手指着瞠目结舌的李阳,脸上很有几分恶趣的笑容。
李阳听到这话,心情更是翻江倒海,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当时秦岭外缘所见这位被称作社首的郎君,竟然会是如今名满西京的河东王!
尽管他们这些分社人众闲来也不乏揣测,能够组织起故衣社这么庞大基业的社首究竟是什么人,普遍倾向于认为他们所见的这位社首应该是被推上台面、作为掩饰的。毕竟这位郎君虽然风度脱俗,兼具少勇,但也实在是太年轻了,背后肯定还有什么大人物面授机宜、暗中操控。
可是当看到少王的时候,李阳实在想不出,世道中还有什么人能够指使一位少年名王。
尽管音容笑貌都印象深刻且正在眼前,但李阳还是不能将眼前这位贵气逼人的少王与旧时秦岭中跟随他们一起翻山越岭、露宿郊野,甚至帮他们搬抬器械去围攻蜂盗的那个年轻人联系起来。
“怎么、愣住了?大王知你身世时,可是没有这样惊愕!”
杨思勖亲随大王,倒也跟这些故衣社成员们见过几面并相处过一段时间,彼此之间还有几分战友袍泽的情义,见李阳僵在席中不能言语,上前一步一巴掌扇在他的后脑勺上。
李阳直接被打翻落席,然后才回过神来,忙不迭俯身下拜道:“属下、不,罪民真是想不到、想不到社首竟然会是、会是河东大王……”
“生人诸事,难免离奇,也是各自惊喜罢。既然已经坦白相见,也就不要拘于俗礼,坐下吧,不要再说什么旧事罪迹,且论眼前吧。”
李潼摆摆手,然后又问道:“坊间流言所涉你我,能不能追查到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