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每次杨廷和值夜的时候,杨慎便也来陪着,杨慎听了父亲的训斥,忍不住道:“大行皇帝在的时候,天子昏聩,父亲不是照样再三劝谏吗?为何到了陛下登基,反而谨慎了?”
这自是一句不服气的牢骚,杨廷和的脸色却变得慎重起来,他的目光朝这值房外头扫了一眼,见四下无人,便坐回榻上,慢悠悠地道:“你坐罢。”
杨慎欠身坐下。
杨廷和叹了口气,道:“今时不同往日,大行皇帝在的时候,为父是帝师,大行皇帝虽然胡闹,可是我身为帝师劝谏几句,这是理所应当。”
杨慎不由道:“可是当今天子若没有父亲,又如何能登上大宝?当时选他做天子,可是父亲力排众议的结果,父亲忘了吗?按理来说,父亲与皇上的关系应当比与大行皇帝的关系更近一些。”
杨廷和低声呵斥道:“胡言乱语,天子受命于天,与老夫何干?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别人会怎么看?”他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叹口气道:“其实一开始为父也是这样想,可是后来才知道,这只是痴心妄想而已。父亲铸下了一件大错,以至于到现在都骑虎难下……”
杨慎惊愕地道:“父亲自首辅内阁以来,并不曾听人非议,也没听人说过有什么过失,这大错从何而来?”
杨廷和慢悠悠地道:“大行皇帝驾崩,父亲昏了头,才导致如此局面,你真要听吗?”
杨慎道:“请父亲明示。”
第一百四十章 帝心难测
谁曾想到,堂堂内阁首辅竟也有铸下大错的时候,也有后悔不迭的一日。
当着自家儿子,此时又是夜半三更,杨廷和压低了口气,娓娓道来:“大行皇帝突然驾崩,当时为父身为首辅,上有张太后支持,下有百官拥簇,拟定了当今皇上登基大宝。原本这是一件美事,可是在下头一些人的怂恿下竟是昏了头。大行皇帝驾崩之后,群情激奋,为父便借着遗诏行事,励行新政,革除了大行皇帝时所留弊政;打击宦官秉政当权恶势力,又遗散平虏伯江彬矫旨改建的威武营,资遣锦衣卫擅调用的各边兵及其进献的美女,取消‘皇庄’、‘皇店’等九个多余的工程。除此之外,又收纳宣府行宫金银珠宝入于内库,释放南京大狱冤囚,最后又计擒欲拥兵反叛的奸倍将领江彬,同时将其死党一一缉拿,分别惩办。这些事,想必你都知道吧?”
这些事,杨慎当然知道,脸色不禁胀红起来,这些事迹早已传为美谈,父亲总理朝政三十七日,改革之举,意义深远,恶势力遭到打击,正派力量得以增长,人心大快,国家从危弱转臻初治,许多都纷纷称赞父亲力挽狂澜,使“中外倚以为安”。
这三十七天可以说是杨家荣耀的顶点,正是因为有了这个资历,杨廷和贤相之名传诸中外,便是六岁稚童听到杨公二字,都不免拍手叫好。
可是如此有利于社稷之举,父亲为何却说铸就了大错?杨慎年纪虽然不小,可毕竟一生顺风顺水,虽有清直之名,心机却不足以深沉,他曾喊出国朝百二十年仗义死节便在今日这句话,其实就可显出此人性格冲动,却不够聪明。杨慎不由道:“父亲此番义举使天下气象一新,有大功与朝廷,下恩惠于百姓,难道这也错了?”
杨廷和却是苦笑,手指着杨慎道:“若为父致仕,你必定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