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料到多半是这么一个回答,但屈突仲翔忍不住还是心中失望,更多的则是一种若有若无的悚然之感。这些天前前后后发生的事情更多,昨天羽林军剧变的时候,他正好不在,事后听说仍不免有一种头皮发麻的感觉。然而,昨夜他想了整整一晚上,心里却冒出了另一个念头。
程伯虎薛丁山屈突仲翔三人虽然官当得不小,但三人都是武官不是文官,往日常朝向来只有李敬业周晓等人参加,但今天李贤破天荒地把整个东宫班子都带进了大殿。面对这空前的一幕,群臣虽大多面色剧变,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盘问什么。
因为他们前面身着紫袍的六个宰相屹立如山岿然不动。
由于李弘不在,珠帘之后的武后也不在,所以执行监国大权的李贤自然坐在御座下头属于自己的座位上,打量着底下那一张张或惊疑或诧异或敬畏或恐惧的脸。他很轻而易举地就分辨出了几张带着憎恨的脸孔,却并不以为意,微微一笑便打开了话匣子。
“昨日,上官秉笔奉太上皇后和陛下诏谕星夜赶回了洛阳,赐我锦袍一件,也就是我现在身上穿的这个,想必大家刚刚都在心里揣测,所以我自然得解说清楚。昨夜金吾卫羽林军足足忙了一个晚上,今早为了防止有什么动乱都不曾退回军营。各位都是朝廷重臣,家门口有卫士站岗也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目的,只是为了防止宵小作乱。”
这时候,一向坚定跟着上头步伐走的魏元忠忽然第一个站了出来,义正词严地问道:“不知道殿下所指宵小,究竟说的是谁?”
魏元忠打头炮无疑正中群臣下怀,李贤也瞥了这家伙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丝赞赏的笑容。这时候好歹是得有人出来问这个问题的,魏元忠官职不高不低,身份不尴不尬,站出来正是刚刚好。
“昨儿个羽林军之中有人受这些宗室煽动,很是上演了一出好戏,要不是上官秉笔,只怕是血流成河也闹不清楚。据指认,淮南王李璀、南昌王李绚、卫嗣王李诱、蜀嗣王李璠……一共有二十三位宗室筹划了这么一件事。”
一口气报了二十多个名字之后,他才悠然笑道:“我这个人一向是最好说话的,只要安分守己,换句话说,哪怕你不那么安分守己,但只要不是天怒人怨,只要不是在太岁头上动土,我懒得管那么多闲事。可偏偏这些宗室非得往我的逆鳞上撞,那我也实在没那么好心。”
虽然李贤没有明说,但这济济一堂的大臣却没有一个省油灯,这当口谁还听不出檐下之意,那就可以直接去撞南墙了。然而,听得懂是一回事,装不懂又是另一回事,当下便有一个年老大臣气咻咻地站出来质问道:“殿下让羽林军金吾卫几乎站满了洛阳每一条大街小巷,纵使是那些宗室有什么不对,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大惊小怪……”
“你说谁大惊小怪!”
李贤猛地一拍桌案,霍地站了起来,怒目而视道:“倘若说在我大唐律上,谋逆也可以当作是大惊小怪,那是不是天底下人人都能杀人放火?如果说为了灭口,几个宗室可以害死他们的堂叔,那是不是说你家里的儿子也可以随便弑父?如果说只是为了出一口气,那些吃着朝廷奉养的宗族就能够恣意诬陷他人,那是不是说你家里亲戚也能够随便指斥你大逆不道?”
这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题从李贤口中怒不可遏地吐出来,一时间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不少人慑于那种暴怒的语气,甚至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结果从上头看下去队形大乱。至于那个首当其冲的老家伙则是额头油光光的,也不知道是天热捂出来的油汗,还是刚刚被吓出的一头冷汗。
谋逆两个字的份量谁都知道。这历朝历代也曾经有过所谓的免死铁券,但所谓铁券有一桩罪名也是万万免不了的,那就是谋逆大罪。所以,这顶帽子扣在任何一个人头上都是必死无疑,这一招也向来被誉为杀人放火必备的不二利器,正是屡试不爽。
这个时候,别人不好开口说话,上官仪这样难得前来上朝的老资格却不能装聋作哑了。虽说他已经听孙女上官婉儿说了个大概,但那毕竟是个大概,如今这几十个名字一出,他便想到那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本着负责任的态度,他总得出来再问清楚一些。
然而,这回盛怒之下的李贤只看到上官仪上下嘴皮子一动,便冷笑一声从袖子里拿出一份折子,举重若轻地丢在了桌子上:“我知道诸位有什么疑问,也知道诸位想说些什么。天子治天下需得立宗族,这若是对宗室大开杀戒,难免寒了某些人的心。但我要说的是,这是谋逆,弑上!要是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还能网开一面,这大唐律干脆就不要算了!他们里头已经有人供认不讳了,怎么,难道还有人认为我是罗织罪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