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行真虽然名利心重了一点,但在大唐这种人人追求上进的社会中,有点材料的道士若是淡泊名利反倒是奇怪了。再者彼此之间交往深了,他也就觉得这神棍也有可爱之处,更是加深了合作。从深处说来,倘若不是他看不惯老爹乱吃丹药把郭行真拉下水,人家说不得还好好地当那个东岳先生。
看着那头杂乱斑白的头发,再想想昔日那个意气风发的道士,他忍不住放慢了脚步,站在那里端详许久,方才低低唤了一声:“老郭!”
在李贤细心的观察下,这一声叫出口时,他分明看到那人的双肩微微抖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回过身来。他原本就不太相信徐嫣然说什么郭行真失忆之类的话,这类蹩脚的借口在电视上头看看还差不多,现实中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老郭,当初你这一失踪,我差点没把整个长安城翻过来,可就是没找到你。就是越王李贞覆灭之后,也没有你的音讯,我都惦记快两年了。我不知道你就躲在嫣然这里,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肯出来,总之,你的事情你自己做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李贞当初大概让你吃了不少苦头,不管你是否说了什么,都不用放在心上,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
见那边的人影还是没反应,李贤不禁叹了一口气。人找到了心头一块大石头落地,反正他也没想着杀人灭口之类的勾当,既然人家不肯认也就算了。想到这里,他便又加了一句:“以后若有什么事情你不妨对嫣然说,我自会设法,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再来这里。”
说到这里,他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才没走出几步远,他便听到身后一阵细碎的声音,脚下步子登时一停,想了一想还是继续朝前走。直到一声叹息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耳中,紧跟着又传来了艰涩的留步两个字,他这才转过了头,入目的那张脸差点没让他惊呼了起来。
倘若郭行真的脸上多了几道横七竖八的刀痕,倘若那张脸是被人用了什么法子毁了,兴许他还不会那么吃惊,因为,此时此刻他看到的那张脸上皱纹密布犹如老树皮似的,哪有昔日那种红光满面的风采?不单单如此,那双眼睛也显得黯然无光,只有那瞳仁依旧漆黑,隐约能看得出昔日那位东岳先生的影子。
“这么久……这么久没说话,我都怀疑自己不会说话了。”
艰涩地吐出一句话,郭行真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语句终于顺溜了一些,“我还以为不会有人再惦记着我。”
“当初那件事夺了我的心志,我现在想起来晚上还睡不着,所以一直躲在这里不曾出去,也曾想过殿下会不会派人灭口。现在看来,我实在是成了惊弓之鸟,若殿下真的要杀我,以徐观主和殿下的交情,只要漏一字口风,我这命早就没有了。不过,我可以发誓,有关炼丹的事,当初我一个字都不曾对李贞说过。”
对于这样的誓言,李贤惟有苦笑。这李贞若是早知道了这件事,想当初那回大摇大摆想要挟持他的时候,就不至于不把这样重要的筹码扔出来。然而即便如此,他心里也不是没有疑惑的,这李贞大费周章把郭行真拿下,那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
他素来是直截了当的人,想到什么自然张口就问,而郭行真给出的答案让他差点没一头栽倒——“李贞听说陛下服食了我的丹药之后确实感觉不错,他又有隐疾在身,所以想让我为他炼制仙丹。他通过我师兄,知道我和殿下交往甚密,所以就想额外陷害殿下一把,顺便断了我的后路,这才让人去出首,说我炼制的是假丹药。”
难道……那个该死的李贞竟然是误打误撞揭露了真相?
李贤简直是欲哭无泪,看到郭行真这惨状更是觉得不值。可以想见,要是李贞现在还活着,他绝对会倾尽全力整死那丫的!
这思前想后,他只得安慰道:“看你这两年苍老的模样,不如先搬出去,找个地方好好调养一下。你也知道,父皇和母后如今都已经荣升太上,这对养生之道还是很讲究的,这两年也没少见过道士,可那些人不是比不上你有实料,就是比不上你有口才。总而言之,只要你找准时机复出,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一面说一面打量郭行真的表情,见某人刚刚还暗淡无光的眼神猛然之间迸发出了慑人的光彩,面上露出了犹豫挣扎的神色,他知道自己这话起效用了。大唐没有真正的隐士,更何况郭行真这种曾经被人捧上天的角色?原本窝在这道观里头当园丁只不过是被吓破了胆,唯恐小命不保,这如果性命无忧还有人保驾护航,这家伙能甘心在一辈子当园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