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心急火燎地直奔太极宫甘露殿,本以为李弘的身体又出了什么问题,谁知道一冲进去,却发现这一位正在那里和杨纹因一起逗着李德玩耍,看那红光满面的样子,浑然不像是什么生病的模样。虽说他心中恼火,但如今四周那么一堆人环伺,他自不好像往常那样一进门就大喊大叫,憋着一肚子气行过礼后,他便气呼呼地在一旁坐了下来。
新任皇帝夫妇当然知道李贤是为了什么事情找上门来,杨纹因第一时间屏退了那些宫人和内侍,旋即抱着孩子退到一边玩耍,留下足够的空间给这对兄弟。然而,不久之后,她就深切体会到,自己留的空间远远不够,因为暴跳如雷的李贤和她的温吞水丈夫居然也能爆发出火花来。
“五哥,你这身子板不是一天比一天好么,用得着让我监国?再说了,父皇那眼睛已经一天比一天好,显然也可以处理国政,干嘛非得要我上?你知不知道我那里有多麻烦,就这么十几天,上我那边表忠心甚至上劝进书的人有多少!”
新君登基历来都要任命自己的心腹,但无论从哪方面考虑李弘也没有做这种事情的必要,因此除了东宫大规模人事调动之外,朝堂的格局基本上没有变过,所以,当听到李贤最后一席话的时候,他的表情不禁一暗,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身体渐好也不是可以挥霍的。六弟你不是不知道我的底子,无论是大典当日还是祭拜太庙,我都是勉为其难支撑下来的。再加上马上就要去祭拜昭陵,我若不是趁此功夫好好休养,到时候只怕要让人看笑话,难道这时候你还不能帮我一把?”
这理由可谓极度充分,李贤满肚子的气顿时泄了一半,但仍不免强调了一把:“你这新君登基还不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就让我这个弟弟监国,难免有人生出不该有的想头。不是我不肯帮忙,实在是……实在是父皇这构想太匪夷所思了!”
对于这样的安排,李弘当初被频频召入蓬莱殿,已经不止听李治分析过一遍,最初也有些想法,但最终还是表示了赞成。然而,是人就不可能无欲无求,真正成了皇帝,那种与众不同的感觉不免带来了强大的冲击,因此他不得不在那种感觉愈演愈烈的状况下让李贤监国,以免自己泥足深陷。现在看来,不但是他,就连李贤似乎也遭遇了这样的尴尬。
李弘甚至曾经从隐秘渠道求助于某个卓富盛名的民间名医,最后得出的结论也是他幼年太辛苦,因此损伤了身体,要是能够善加调养,这寿命还能长些。但如果是劳心劳力,只怕寿不过三十。可是,当皇帝的真能当撒手掌柜?
谁料当初在李贞谋反事发,他深思熟虑之后对李治痛陈下情,说自己不愿意继位的时候,却被父皇一堆大道理说得瞠目结舌。
第一,李贤虽说文武兼通,但性子太野太过于率性,当了皇帝只怕是要朝野乱套。第二,他太子当了那么多年,并无罪过,因病而废弃,则可能招致难以料想的反弹。而唯有第三条是他最最难以出口的,因为他不曾料想,自己的父皇竟然也在提防自己的母后。
只是这话实在不好对李贤挑明,他只得怀着百炼钢成绕指柔的想法,对李贤百般抚慰许诺无数,并保证这监国时间绝对不会长,这才成功地将李贤哄走。等到人走之后,他才转身走到妻子身边,抱起了胖嘟嘟的李德,又想到了寄养在李贤家中的亲生儿子。
而李贤走出甘露殿,心中也是一阵莫名的烦躁。正好比一句话,这时节怎一个乱字了得!难道就是因为他先头把事情搅和得太过了,所以现在才会出现这种史无前例的局面?
于是,他咬咬牙嘟囔道:“监国就监国吧,反正又不是我一个人倒霉!”
然而,他在担任监国之后要面对的第一件事,就是李绩的葬礼。作为李治亲赠的太尉,英贞武公,这葬礼自然是极其隆重。启殡当日,那恸哭声几乎传遍了整个坊间,那些平素受过李绩提拔的部属,那些昔日曾经与之共事过的同僚,那些曾经受教于他的晚辈,更是一个个都泪流满面。至于在长街上看着送葬队伍起程的李贤,更是感到一颗心空落落的。
等棺柩葬入昭陵旁边早就建好的墓地,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位老狐狸了。十几年相处,十几年的情分,在这一天就成了永诀。他情不自禁地转头望了望宫城的方向,知道这时候,李治必定已经登上了未央宫安岳楼,是否望輀车而恸哭虽不得而知,但心里也必定不好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