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六弟真的认为,我能够当一个好皇帝?”
李贤歪头一瞧,见自己这位太子兄长忧心忡忡,不禁为之气结。他也不管什么兄弟不兄弟的,上去就在李弘的脑袋上狠狠敲了一下:“公诸于天下的事,你以为是儿戏,说改就改?父皇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谁都劝不回来,你这皇帝是不想当也得当!”
李弘闻言顿时更郁闷更讶异了:“你怎么知道我不想当?”
废话,这么长吁短叹愁眉苦脸的样子,瞎子才会看不出来!人家当皇帝无不是兴高采烈,哪像他这个哥哥,根本好似是被逼着上刑场似的!当然,李贤也承认,头上压着太上皇的皇帝确实不好当,但问题是李治和李弘之间从来都是父子仁孝,不至于像后世某位倒霉的嘉庆皇帝那么战战兢兢吧?
“好了好了,都已经二更天了,你要是再不睡,小心明天大典的时候顶着个黑眼圈!”李贤一把将李弘按着坐下,随即打开门朝外头打了个手势,立刻就有几个小内侍进来帮忙更衣。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更没觉得李贤在东宫门早已关闭的时候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
把人安顿了躺下,见那些小内侍都蹑手蹑脚地退出,李贤不禁没好气地望着仍旧醒得炯炯毫无睡意的李弘:“五哥,你究竟睡还是不睡,别折腾我了!!”
“六弟,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哼过童谣,我实在睡不着,你再哼一次吧!”
对于这种绝对不合理的要求,李贤简直是极度郁闷。在那种期待的目光中,他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可警告你,我的童谣哼得极其难听,你听了做噩梦可别怪我!”
于是,在某人沙哑着嗓子唱一句跑三个调的歌声中,李弘竟是神奇地睡着了。等到听见床榻上的李弘呼吸均匀,李贤方才蹑手蹑脚退了出去,连门外小内侍那感激不尽的道谢也没功夫理会。他这个弟弟容易么,连兄长睡觉这种事嫂子也跑来求他!
唉声叹气之后,他便原路返回自己的武德殿,进了寝室一头扎倒在床上就睡着了。这一夜睡得极其踏实,直到天亮宫人们将他拽起来梳洗换衣服的时候,他仍然在打瞌睡,始终一派睡眼惺忪的模样。直到穿了亲王衮冕,在清冷的天气下来到了大明宫含元殿之后,他方才趁人不备懒洋洋打了个呵欠,谁知道立刻就招来了上官仪和郝处俊的联袂警告。
传位大典异常隆重,而隆重的同时就意味着冗长,即便是事先填饱了肚子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李贤,在面对繁琐的跪拜仪式时,也不免觉得脖子发僵腿脚酸痛。他这个年轻人如此,那些朝臣们普遍都是四十岁朝上,起伏的时候常常是步履踉跄,这个时候就算他再有心敬老也没有办法,心中不禁佩服起了时人的毅力。
在今天之后,还有祭祀天地太庙,接下来李弘还要去昭陵祭拜,此时此刻,他唯有祈祷自己那位太子五哥多福——不对,过了今天,那就是皇帝五哥了。
上头朗朗的念诵声仍在继续,什么寝门标美,寿街腾懿,什么三善夙茂,瑜佩以之含锵。总而言之,李贤原本就觉得自己在骈文上没有天赋,如今更坚定了这么一个念头——说实话,他连那么几句话是什么意思都弄不明白。
好在这仿佛永远没完没了的官样文章终于到了最后的终结,当他跟着群臣一起山呼万岁三拜九叩之后,这君臣名分终于算是重新定了下来。从今往后,他的皇帝老子成了太上皇,他那皇后老妈成了皇太后,太子兄长成了皇帝。除此之外,长公主都升格成了大长公主,公主则成了长公主。面对这种史书上不存在的局面,他已经早就安之若素不大惊小怪了。
群臣拜过之后就是使节道贺,这时候,哪怕是心里存着十万分看热闹的心思,这时候也得在面上做出十万分荣幸欣喜的模样。只不过他离御座很近,怎么看怎么觉得李弘那笑脸中带着几分疲惫和虚假,显然,第一天当皇帝是没办法很快进入角色的。
然而,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新君接见了使节颁布了礼敬上皇和太后的初敕,这大典竟是还没有结束。一直面带欣慰看着儿子和群臣的李大帝……现在应该称呼为李上皇了,忽然点头示意旁边的王福顺宣读另一份诰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