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天子身边的大总管,王福顺其实只有一个任务,那就是把皇帝伺候好,而他自己却有别人伺候。而即使是伺候皇帝,他的主要职责也在于察言观色监督别人,自己是不用亲自上阵的。可是此番危急时刻,往日养尊处优的他也不得不亲自上阵冲锋陷阵,脑门上的一块乌青就是三天前躲闪不及被一个杯子擦中的。要不是他躲避得快,兴许那时候就没命了。
他已经完全确定皇帝看不见东西,因此挥手示意一群内侍宫女都躲在安全的地方——正是因为体恤下属,他王大总管在蓬莱殿已经树立起了空前的威信。紧跟着,他便毕恭毕敬地上前数步,正正好好地站在了李治的前方。这时候,倘若有什么东西砸上来,他铁定是第一个倒霉的。
“陛下,小人候命!”
看不见的人往往在听力上具有极高的造诣,而李治虽说才刚刚失明,这耳朵却已经历炼出了相当的灵敏度,本能地感觉到了王福顺的位置,便觉得稍稍舒心了一些。暴躁了好几天,他就是有再好的精神也消耗得差不多了,自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歇斯底里。
“这几天朕病了,外头可有什么消息?”
这话问得突兀,一时间,王福顺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从李大帝失明的消息报给武后,整个蓬莱殿就变成了一座孤殿,只许进不许出,别看他在这里是大总管,却连大门都迈不出去,唯一的消息渠道还得偷偷摸摸才能存留下来。而这时候四周都有人,他要是啰嗦一句,脑袋还要不要了?
“这……”他嗫嚅了一下嘴唇,发现君王的脸上一瞬间阴云密布,顿时心道不好。果然,下一刻,他就只见李大帝的手猛捏成拳,重重地砸在了案桌上,紧跟着什么笔架瓷杯点心碟等物一色跳了起来,甚至某个空的紫竹笔筒甚至还滚落在了地上,骨碌骨碌四处乱滚得声音听在人耳中,显得格外别扭碜人。
“陛下,外头的事情自然该问我,你就是冲王福顺发火,他也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听到这么一个柔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王福顺如蒙大赦,转头一瞧果真是武后,他慌忙朝旁边退避几步,旋即下拜行礼,却是一个多余的字都不敢吭。他悄悄地抬头瞥看,就只见这位皇后一身深青,那长可曳地的裙裾上赫然是新贡的海水纹锦,头上也是鲜有地簪金戴玉。觑着这光景,他本能地认为今儿个有名堂,遂趁着武后不理会悄悄朝四边作了个手势。
武后看也不看四周悄悄退开的内侍宫人一眼,也不管丈夫是否能看得见,上前盈盈下拜一丝不苟地行过礼,又坐到了李治的身旁,紧紧抓住了他的右手。
“九郎。”
这是一个李治很久以来没有听到过的称呼,一时间,他只觉脑际一片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当年人后悄悄偷情的时刻。那时候,他的媚娘没有如别人那般称他太子,而是一口一个九郎,那种从未在别的女人身上体会到的温柔妩媚善解人意,让他一下子就深陷了进去。于是,不由自主的,他脸上的戾色渐渐褪去,顺势反握住了武后的手。
这一丁点变化却令武后心中一松,夫妻的手握了片刻之后,她便轻轻抽了出来,小心翼翼地为丈夫整理了一下衣襟,这才温言解释道:“九郎,你的事情我如今还隐瞒着朝臣,你不过是一时惊悸失明,将来兴许还会好的,何必惊动那么大?”
这话无疑正中李治心坎,自从失明以来,他最最希望的就是早晨醒过来发现重见光明。因此,妻子这话解释之后,他立刻连连点头,面上也露出了这几日难得的欣然:“还是媚娘你能够体会朕的心思,就对他们说朕病了也好,免得朝臣们上窜下跳看着听着也心烦!”
第一番话奏效,武后自是信心倍增,也就顺势提起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所以蓬莱殿中内外隔绝消息,又放软了姿态道了一番自己的难处赔罪。
李治这才恍然大悟,虽说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但更多的还是体谅:“怪不得王福顺吞吞吐吐,敢情是真的不知道!罢了,媚娘你也是为了大局考虑,怎能怪你?只是,如今外头究竟如何,朝堂上可还太平,辽东可有最新战报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