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高原雪域,经过有心人这么一渲染,唐军的凶残是有名的。这其中,当初征铁勒一役中坑杀的那十万俘虏,则是被钦陵和赞婆反反复复地灌输给了手下的兵卒,为的就是鼓舞麾下将士的士气,免得到时候投降敌军做俘虏。然而,一旦溃败,他们当初的那点努力就全都泡汤了。在没有力气抵抗的时候,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投降,而绝不是自杀。
此时,李贤被契苾何力请回了中军,将士们一知道之前李贤竟然亲自上了战场,后怕归后怕,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对于普通百姓家的儿郎来说,军功无疑是出头的唯一途径,现如今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贵人居然也和他们一样浴血奋战过,那种从心底的认同感自然是不同以往。再说,他们可是打了个大胜仗。
于是,契苾何力和李贤所到之处,欢呼声不绝于耳。那一张张血污仍未擦去的脸上,写满了得胜之后的兴奋和激动——其中一部分是为了自己安然活了下来,而另一部分,则是在憧憬那几乎到手的军功。
而正在清点的伤亡状况,却让李贤和契苾何力心中沉甸甸的。契苾何力所部一支佯攻乌海,一支伺机阻截吐蕃大军,都是以有心算无心,损失并不大,但中军硬抗吐蕃两个时辰,靠的完全是一股韧劲和信念,损失却相当惨重。除了辛文陵李敬业这几个不能上阵的,其他个个带伤,战死和重伤的人数竟达到了两千余人,这还只是初步的统计结果。
独孤卿云和程伯虎兴冲冲地报名进了大帐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李贤和契苾何力死沉着的一张脸,弄得两人还以为是战事不利,于是,程伯虎就自觉地退后一步,把报告的重任交给了独孤卿云。
“我和小程追击近三百里,斩杀千夫长三人,百夫长、五百夫长数人,衔尾斩首数百级,俘虏敌军约计五六千……”
“你也俘虏了五六千人?”契苾何力一口打断了独孤卿云的话,待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顿时望了李贤一眼,“加上清理战场后抓获的俘虏,大约不会少于两万,就算吐谷浑人和吐蕃人各一半,数目也相当可观。我军虽然新胜,但处置战俘却不可不慎。”
李贤知道契苾何力至今仍然对铁勒那场大屠杀耿耿于怀,所以格外提到了这一点。他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而是笑吟吟地说:“这历来打仗,但凡抓了俘虏,总是难以处置,杀了有违天和,再说杀俘不祥;可好吃好喝供着又没有这个道理,而且要看守这些强壮的俘虏需要大批士兵。吐谷浑复国需要人,而吐蕃也必定不甘心损失这么一些强壮士兵。”
契苾何力听李贤这话似乎有些名堂,老脸上顿时露出了一缕疑惑,而独孤卿云却是在鄯州驻扎了多年,一年也不知道接待过多少次吐谷浑求救的信使,道是吐蕃扰边,对于那些俘虏自是不会有什么好感,此时不禁撇了撇嘴。
“那就把吐蕃和吐谷浑的人分开,但凡是吐蕃人全都一刀杀了!吐蕃人原本就不多,只要能够斩尽杀绝,看他们还有多少气力扰边!”
这话一说,契苾何力当即脸色一变,正欲出口驳回的时候,李贤却笑眯眯地接上了话茬:“独孤将军,你知道我军这次伤亡多少么?你知道这次连军械带粮草,还有损失的战马等等耗费多少么?你知道到时候犒赏全军,给大家加官进爵需要多少钱么?”
他忽然收起了满脸笑容,恶狠狠地站起来咆哮道:“死伤这么多人,花了这么多钱打了这么一场大胜仗,没来由让我大唐的国库掏腰包吧!这次的俘虏和战马都是我军的战利品,杀了那些吐蕃战俘,怎么向吐蕃要赎金?”
听到李贤赤裸裸地提出赎金两个字,契苾何力顿时愣了,独孤卿云辛文陵也愣了,至于程伯虎李敬业则是想到往日雄霸长安洛阳的情景,面上顿时露出了十分喜色,只是碍于身份不好开口。
好半晌,契苾何力方才干咳了一声,找了个由头把人都赶了下去,剩下单独两个人的时候,他方才不着痕迹地说道:“殿下,这西北打仗是为了安定一方。再者,西北各部离心叛逆,也有我大唐将帅失德的缘故,倘若殿下此举被其他将领仿效,掠异族族民勒索……”
“契苾将军!”李贤忽然打断了契苾何力的话,似笑非笑地说,“那我且问你,大唐将领确有无德之人,但西北各族藩王就都是圣人?例如这一次,若是吐蕃不出兵吐谷浑,不占人家的国都故土,至于有这一仗么?倘若此战我大唐败北,或者说的更严重一点,倘若我不幸被擒,那么,吐蕃会轻易送我和败军归去?还不一样得向我大唐勒索军资!”
契苾何力一下子哑口无言,这败北者留下军资乃至子民财帛牛羊,原本就是草原和西北各部族之间弱肉强食的真理,但他归顺大唐多年,仁义道德的理念就渐渐压服了弱肉强食的生存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