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喝酒就不要硬撑,这小丫头真是倔强!”
李贤没奈何,只得稍稍挪动了一下贺兰烟的身子,让其枕在自己的大腿上。摆弄好这一切抬起头时,却只见曹王明和高政已经趴在了石桌上呼呼大睡;屈突申若和苏毓靠在一块,秀目紧闭,口中犹自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李焱娘殷秀宁等几个在水塘边钓鱼的,各自的姿势也都变成了钓鱼,就差没把钓竿落到池子里去了,至于楚遥更是在青石凳上睡得香甜,身上盖着徐嫣然的一袭披风。
徐嫣然虽然面上通红,却并没有醉,正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不远处一棵树上那光秃秃的枝头。说是光秃秃的枝头兴许有些不准确,因为上头赫然还有一片绿色的叶子,尽管那绿色早已不是盛时的绿意盎然,而是带上了几分衰败的气息。
“世间万物都有规律,纵使盛时再生机勃勃,却同样免不了萧瑟归于尘埃的那一日。”她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贤,两颊露出了微微凹陷的酒窝,顿时使得那笑容多了几许清新的味道,“便如同六郎刚刚那首词,仿佛是阅尽人间沧桑的老者所作,让人感慨万千。”
李贤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并不准备在这种话题纠缠下去。不得不说,他见过的女人够多了,除了他老妈,便有屈突申若这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本以为这样的女子世上屈指可数,谁知随便冒出来一个徐嫣然,居然也是层层迷雾笼罩的类型。他非常不喜欢事物超脱自己的控制之外,因此几乎让人把她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还是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此时,看着那硕果仅存的树叶,他陡地想起某篇让自己记忆犹新的欧亨利小说,心下一动便淡淡地说道:“其实,除了四季常青的松柏之外,这世上确实有永不凋落的绿叶。”
“从前有两个贫穷的女画师,她们住在一起,犹如姐妹一般。不幸的是,其中一个在寒冬得了重病,大夫说,如果她自己都没有求生的欲望,那么就必死无疑。她一直数着窗外一棵长青藤上的叶子,认为叶子掉光了,自己也就要死了。然而,当那棵长青藤上只剩下最后一片叶子,当夜又是一场急风骤雨之后,那片叶子却仍然留在上面。那个女画师看到这情景深受触动,重振求生的欲望,最后终于成功地挣扎了过来。”
见徐嫣然听得聚精会神,他顿了一顿,最后方才加上了一句:“那最后一片叶子其实早就掉了,但是,有人用画笔在那墙上画了一片栩栩如生的叶子,于是,垂死的人便活了过来。”
他虽然没有什么讲故事的天赋,但此时此刻这题材却很是应景,因此徐嫣然竟是听住了。良久,她才转过了那熠熠目光,偏头又瞥了一眼那摇摇欲坠的叶子。
“人说在垂死的时候,会本能地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原来真有这样的事。”
忽然插话的却不是徐嫣然,而是已经醒得炯炯的屈突申若——或许说,自打刚才她就没有睡着过。小心翼翼地扶着苏毓靠上了柱子,她便笑意盈盈地上前坐到了李贤旁边,意味深长地瞅了一眼睡时犹是满脸笑容的李贤,忽然用极其亲密的姿势耳语道:
“你是不是说,即使是假象,但只要足够逼真,亦能激起人的无穷潜力?有句老话叫作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你可是在隐喻这个?”
好好的故事被人曲解成这样,李贤惟有苦笑以对。不过也没法子,一首诗有一千种赏鉴方法,一篇小说千万人有不同品味,他这故事被人以为是敲山震虎也是没法子的事。他随手拿起身边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仰头一饮而尽之后,忽然听到那边徐嫣然问了一个问题。
“六郎这故事我虽然是第一次听到,却觉得隽永深远,细细所思,竟似乎有一百种一千种真理。如果我没有猜错,那叶子定不是另一个女画师所画,而是另有隐情玄机,不知是否?”
见旁边的屈突申若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李贤干脆也懒得再改编什么故事,遂直截了当地道:“这最后一片叶子乃是两个女画师楼下,某个穷困潦倒老画匠的杰作,他一生都说要画一幅震惊世人的杰作,却从来没有动笔,他用这最后的杰作救了一个人,自己却因为在夜来风雨中受了寒,感染了和那个女画师同样的病而丢了性命。”
看到两个聪明绝顶的女人都在那里皱眉苦思,李贤知道只怕她们要去钻牛角尖了。要是欧亨利知道好好一个故事会被如今这沉浸于政治斗争的人想出莫名其妙的答案,大概会从坟墓里爬出来……咳咳,算了,如今欧亨利还不知在什么地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