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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他的目光凝固了,停在了让何泽倍感头痛的那道题上。

看了一遍,他哼了一声,摇了摇头,想放下,却又拿了回来,凑近一点,看第二遍,又哼了一声。这一次,却不摇头了。目光扫了一眼试卷上的名字,愣了一下,然后把试卷凑近了看,都快凑到了鼻子前,似乎在闻上面的墨香似的。

半晌,他慢慢将试卷放在桌上,放得很慢,仿佛那是一块嫩豆腐。

然后,他一双浑浊的老眼盯着何泽,不说话。

何泽被他看得直发毛,许胤宗不说话,他也不敢说,皮笑肉不笑望着他。

好半天,许胤宗才缓缓道:“这个左少阳,虽然无知,却很有胆识!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单单是这句话,便让何泽放心了一大半。

何泽来之前最担心的,便是许胤宗一棍子打死,或者是全盘肯定,两者都不符合何泽的愿望,当然,许胤宗这样百岁老人,看事情都能从对错两方面分析问题,也就是都很讲究辩证法的,绝少可能全盘否定或者肯定的。这正是何泽希望的,也是他决定来找许胤宗的原因。他需要的不是全盘肯定或者否定,而是中庸之策,要的,只是他帮着出一个主意,——给左少阳第几名,让他当一个什么样的官,才能让双方都至少基本满意。

许胤宗挣扎着站了起来,何泽屁股动了动,本能地伸手想上前搀扶,可是见旁边的侍女都没有任何动作,突然想起这老头特别要强,最讨厌人家说他老,旁边的侍女想必知道他这脾气,所以看着他歪歪斜斜起来很费力,却不上前搀扶,自己切不可犯了他的大忌。急忙生生将两手缩了回来。

许胤宗拄着拐杖,在屋里走着,拐杖咄咄地撞击着地面,仿佛在给他心中的思索打节拍。慢慢说着:“这小郎中的说法,粗一看,似乎很是荒唐,可是细细一想,倒也耐人寻味。白虎汤是甘寒重剂,主治阳明热盛,充斥表里,纵观《伤寒论》,白虎汤证所治的也都是‘表里俱热’,此处突然出现白虎汤证治疗表有热,里有寒,看起来的确有些矛盾之处。白虎汤证脉浮滑,似乎应为里热炽盛之像,但白虎汤证并非一成不变的,病程发展,便会出现脉伏、肢体厥冷的真热假寒证。热极汗多,肌腠疏松,盛极反寒,出现表有热,里有寒,并不足怪。”

何泽频频点头:“老大人所言极是,晚生也是这么想的。”

“医圣仲景的《伤寒论》,乃方家经典,前辈诸医均奉若神明,论断若真有缪误,数百年为何无人质疑?临证用方为何无贻误病情之事?——仲景组方,法度严谨,字字珠玑,只怕不是用前后推导便可断言缪误的!”

“是啊,晚生也是这么想的。左少阳这小辈太也狂妄了。”

许胤宗缓缓摇头:“不能这么说,《伤寒论》白虎汤证这一条,从来没有人质疑过,都奉为经典,一字不差地死背,也一字不差地践行。这个小郎中,竟然在医举考试中公开质疑了这个问题,虽有些牵强附会,但是,单单是他不顾及第与否,不管仕途名利,一心只想着‘医’,就足以说明他是真正的医者,便不能用‘狂妄’二字评判!”

“是是!”何泽忙躬身拱手答应。这句话,也让何泽放心了,至少让左少阳及第,不会违背这老头的心意。后面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许胤宗又拿起那份试卷看了一遍,雪白的吊脚眉抖了几抖,笑道:“单单是这一点,应该还不会让你为难到求我帮忙的地步。说罢,其中有何为难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