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堂外的张锐听得清楚,最少经过了两拨人的通传,而且拿腔捏调的,显然训练有素。张锐不禁心下冷笑,住在比茅草房强不了多少的地方,竟然还放不下这一套作派。这位信王,看来也不过如此。
现在的张锐可谓“见多识广”:天诛军各营、平定城、榆关城、乐平县……整个平定军,州县镇村,不知有多少赵宋宗室子弟,从军的从军,为吏的为吏,昔日的皇室血脉,如今也不过一小民尔。
张锐甚至在天枢城里,多次见过几位据说是郡王公侯的人,也不过如此。
自古以来,皇室的威严在于神秘,在于距离,在于不了解。因距离而神秘,因神秘而敬畏。可是当这一切都被异族入侵者击碎之后,跌落神坛的帝王,其实也不过如此,与芸芸众生,无有不同。
在狄烈有意识将统治下的那些王公侯伯与帝后嫔妃平民化之后,潜移默化之下,其治下军民,对皇室的感受都淡定许多,甚至带有几分漠视。
而此风在军队里尤甚。因为每五日一讲的思想政治课里,很重要的一个内容,就是靖康之耻的缘由。狄烈不是史学大能,也不是亲历者,他出现时,只赶上靖康之耻的尾巴。他只是在特定的情况下,被历史推动着,顺理成章的做了一些该做的事。不过,狄烈不知道靖康之耻的来龙去脉不要紧,有的是人知道。
这些人博古通今、治学晓史,文章口舌,无一不精。把这些人往课堂上一塞,然后狄烈在讲义中塞入对赵宋官家所应负重大责任的私货。如此反复灌输,或者说是洗脑,再加上自身悲惨遭遇比照。使得军队之中,对赵宋皇室,充满不信任,甚至怨怼。
张锐,就是对赵宋皇室充满怨怼的其中一员。作为曾经的东京太学生,张锐知道的东西,比平民要多一些。唯其了解得多,才更为激愤。
其实狄烈之所以派张锐来执行这次行动,除了张锐自身条件过硬之外,还有一点是其本人所不知道的——就是狄烈认为他身上有“愤青”意识。愤青的一大特征就是蔑视、甚至仇视权贵,藐视权威。
不难想像,当那位不知是真是假的信王,对上这位愤青,会撞到怎样的一根钉子……而这正是狄烈所要的结果。试想,如果派来像张立这样,尚残留有一定的保皇意识的指挥官。搞不好届时连人带装备都被人收了去,那就成了“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运输大队长了。
已经被现实磨砺出了一些政治智慧的狄烈,又怎会干这样的蠢事?
随着尾音悠长的通传声袅袅消逝,张锐随着门前那名礼仪官,入堂趋见。
铁壁关寨议事堂上,四壁点着铜盏盛放的油灯,将幽暗的大堂映得通明透亮。堂内四角摆放着四个火盆,炭火熊熊,平添了不少暖意。堂上正中坐着一个被火光映照得面色明暗不定的少年,其身后侍立着四名披甲持长刀的甲士。
大堂左右排着一溜交椅,坐了不少人。张锐目光一扫,倒见到不少熟面孔。右侧上首坐着知寨赵邦杰,左侧上首坐着一个头扎黄巾,脸上皱纹很多,看不出多大年纪的汉子。再往下,是五、六名头领模样的头目,座椅最末位,梁兴、刘泽等人赫然在座。此时,二人正冲着张锐善意点头,不断打出让他放心的眼色。
张锐含笑点头回应,内心却不为所动。眼下这局面,真正能让他安心的,只有怀中的鹰嘴铳,而不是某个友军的眼神。
这时那礼仪官温言对张锐道:“高居堂中的乃信王殿下,张都头,上前见礼吧。”